清水一手端了一個大海碗,一手拎了一個馬紮兒,坐到象外書店的樹下,用筷子拌勻了碗裏的黃瓜絲、水蘿卜絲、黃豆嘴兒、炸醬……呼嚕呼嚕地吃起來,偶爾停下咬上一口蒜,彎曲了的高個子活像一隻大蝦。
“你進來幹什麼?”屋裏傳來冬歇斯底裏的聲音,“你丫吃了幾斤大蒜啊?”。
“我來給你幫幫忙,”大表哥蜷縮著倒退出暗房,自言自語道:“好歹我也是十年寒窗學習攝影的。”
“十年寒窗都沒凍死你。”倪楠盛了一碗麵,坐到南窗下的椅子上慢慢地吃了起來。
——這間暗房是清水在象外書店樓梯間與後麵的屋連在一起設置的,隻有幾平米大。一個書店老板居然有自己的暗房,這讓倪楠更加堅定地相信他是一個偷窺狂。
“怎樣了?”清水問大表哥。
“開始顯影了。”大表哥。
“果然是報社的攝影記者,比我快很多。”清水道。
“‘我可以跟你用一間暗房嗎?’”大表哥深情地,“……裏不都這麼寫嗎?暗房是最容易擦出火花的地方嗎?”繼而又抱怨道,“我怎麼跟這姑娘總是‘搓火兒’呢。”著用下巴指了指暗房。
這時,安北有些氣喘地推著自行車出現在門前,額頭滲出汗珠,八字胡須都濕濕的。
安北把自行車隨手靠在象外書店的牆上,車橫梁上“警察”兩個字很是紮眼。
清水:“吃麵!”
安北也不理睬清水,氣呼呼地走去後院的廚房,又氣呼呼地走出象外書店,道:“菜碼兒都沒了,還吃什麼麵啊!”
秋陽西斜,遠處的正陽門東火車站傳來鍾鳴。清水在書店外的黑板上反複寫著“杜明為”“王氏”“馮氏”“杜景春”“神秘的女人”“神秘的孩子”,“神秘的孩子”又用箭頭連上“杜景春”,隨即又擦去……倪楠在書架前來回踱步,掃視著一排排書,偶爾抬眼透過窗子,看一眼皺著眉頭的清水。
“你為什麼覺得真凶是他們中的一人?”大表哥問道。這個問題也是倪楠想問的,遂停止了踱步。
“以杜明為為中心,我跟安北查閱了他的所有關係人,隻有他反常的家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倪楠搖了搖頭,似乎並不讚同清水的意見。
終於,冬走出暗房,她穿了一身藏藍色的工作服,手裏拿了一疊照片,看上去像一個孱弱的男生。她黑框眼鏡向上推了推,露出鼻梁上的淺淺壓痕,隨後摘去口罩道:“張清水,你也忒會省錢了吧?暗房至少要配備三個溫度計,你卻隻有一個,這樣容易溫度不準,如果這唯一的溫度計壞掉了,膠卷就全廢了……”
“張冬!”
“安北!”
冬和安北彼此凝視,每個人都能感到空氣在升溫。
片刻後,冬道:“安北,你丫穿上警服還真像個壞蛋。”
大表哥糾正道:“他丫不穿警服也像個壞蛋。”
“怎麼著?你倆認識?”清水和倪楠麵麵相覷。
“清水,她怎麼會在這裏?”安北問道。
“她是我的攝影記者。”倪楠回答。
“可,可你知道張冬的爸爸是誰嗎?”安北問道。
冬趕忙打斷安北,道:“我爸爸是誰跟你有什麼關係?”
安北提高一個聲調:“張冬的爸爸就是北平市地方法院附屬檢察處副處長張默村。”
安北話音落下,氣氛安靜了下來,一陣風過,樹葉沙沙響。
“可是我不認識她爸。”過了片刻,清水道。
倪楠和大表哥也搖了搖頭。
“我……你們怎麼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安北插起腰,道,“他爸爸是我們的訟敵。張默村雖然不是‘陳吉涉嫌殺害杜明為’一案的公訴人,但他是公訴人的上司。”
冬雙臂抱在胸前,揚著下巴慢慢地:“安警予不也是北平市內七區警察局副局長?雖然不是‘杜案’的直接負責人,但他是負責人的上司。”
冬不待安北辯駁,搶著道:“據本報報道,你們區警察局半年接了二十多起案件,一件都沒有破……”冬湊到安北麵前,揶揄道:“還真是了不起呢。”
“因為,我們是有操守的警察。”安北道,“誒?那篇詆毀我們警局的稿子難道是你寫的?”
“嘿!嘿!嘿!咱們這是要開警檢法的家屬聯誼會嗎?”大表哥打斷那二人喋喋不休的爭執,“既然都是一座山的妖怪,就都甭講什麼《聊齋》了。”
著,大表哥顛顛地湊到冬身邊,道:“別生氣,安北是清水的同學,據我了解,他也是一個很有道德感和正義感的人,他甚至會因為看《金瓶梅》而內疚。”
冬一肘杵在大表哥的肚子上,大表哥一聲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