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自打進了四月,這就少有放晴的時候,綿綿的雨下了一又一,在凹凸不平的路麵上彙成的水窪。眼瞧著色漸暗,大家便紛紛早早地歸了家,連沿街的販都收了攤,籠在蒙蒙煙雨中的江南鎮嫻靜地如同閨中少女一般。

卻有一輛馬車不合時宜地打破這份靜謐,車輪子骨碌碌地壓在青石板路上,同馬蹄聲一起在細雨中顯得格外清晰。

馬車在鎮裏七彎八拐地轉了好一會,才慢慢在一座院的偏門口停了下來。戴著鬥笠的車夫上前叩門,先是三長一短,再是兩長兩短。

不稍時,漆黑的木門開了一條縫,梳著雙丫髻的少女側著身從門縫裏溜了一眼,這才開了半門恭聲道:“公子。”將外頭的人迎了進來。

那車夫摘下鬥笠隨手遞給了開門的丫頭,鬥笠下的臉劍眉星目、挺鼻薄唇,卻是位衣著樸素也難掩玉質金相的男子。

“姐可還好?”趙曦玨一麵朝裏走,一麵頭也不回地問道。

聽到他的問話,冬白的腳步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答話的速度卻不曾耽擱,“姐今日精神瞧著好了許多,還吩咐秋紅陪她到廊下坐了片刻。”她飛快地睃了前頭的男人一眼,見他沒什麼反應,接著道,“是清明到了,為故人燒了些元寶蠟燭。”

話間,二人已經可以聞到空氣中尚未散盡的糊味,趙曦玨蹙了蹙眉,步子邁地更大了一些。

廊下坐了一名女子,她正捏著幾張白色紙錢,探身扔進身前不遠處的火盆裏。竄動的火苗照亮了她毫無血色的臉龐,搭著薄被的身形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

一旁還蹲著一個同樣梳著雙丫髻的少女,將那些不心被風吹跑的之前重新扔回到火盆中。

不時有雨滴飄進火盆之中,發出“滋滋”的聲音。

見到女子的瞬間,趙曦玨蹙起的眉頭盡數展開,連帶著周身的氣質都溫和了起來。他撿起一張離他不遠的紙錢,彎腰學著女子的樣子,將紙錢扔進火苗之中。

突然多出的手讓女子微愣了一下,她仰著頭望著眼前的人,反應了片刻才彎起嘴角,笑道:“六皇兄來了怎麼也不讓人通傳一聲?”

趙曦玨揉了揉她的腦袋,“此處就我們兄妹在,不必講那些規矩了。”他將輪椅推地離火盆遠了一些,“你身子還沒好,別著涼了。”

她臉上的笑容去了一些,“毒已入骨,著不著涼也沒什麼區別了。”

三年前的毒早已深深刻進她的骨血之中,徹底摧毀了她的身子。如今的她,不再是那個被稱為姝色無雙的康樂公主趙曦月,而是一個病入膏肓隻能靠藥物苟延殘喘的病人。

“糯糯,”趙曦玨眸色微沉,語氣卻愈發溫和,“再過些時日咱們就能回京了,顧太醫定然有辦法去掉你身上的餘毒。我還等著糯糯趕緊痊愈,給為兄介紹一個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呢。”

趙曦月望著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有一瞬間的恍惚,旋即垂眸笑道,“好,回京之後,我定當為皇兄挑一位才貌雙全知書達理的皇後娘娘。”

趙曦玨並沒有呆太久,他現在太忙,一麵要防著元和帝的追殺,一麵要籌謀著回京的事宜,還要將趙曦月的行蹤藏得嚴嚴實實不讓人發現。能抽出幾個時辰的時間來陪趙曦月坐片刻,已是極限了。

況且趙曦月如今的身子,也經不起任何操勞了。

“姐,該用藥了。”秋紅心翼翼地將泥金碗放在趙曦月手邊的幾上,卻見趙曦月正愣愣地望著遠處發呆,眸光飄忽,仿佛下一瞬就會失去所有的神采。她心中一驚,忙低聲道,“公子走之前了,再有兩月便帶姐回京,到時有顧神醫的診治,姐定能康複如初。”

趙曦月回過神,側臉看向碗中褐色的藥汁,輕輕地笑了,“你有心了,告訴他們,本宮不會成為六皇兄的拖累。”不等秋紅反應,她端起碗,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她不曾告訴過趙曦玨,早在她第一次吐血的時候,趙曦和就請顧太醫來為自己診治過了,當時顧太醫便了四個字,縱使趙曦和拿劍指著他的腦袋,他還是不曾改口。

“神仙難救。”

從此她便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趙曦和握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保證他會救她,但她也分明地在他眼中看到了越來越深的痛苦與絕望。將她囚禁宮中以至於讓人有機可乘對她下毒的痛苦,與救不了她隻能看著她一點點步入死亡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