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邊陲重鎮,贏口。
黃沙遮空,風卷砂礫,撞在士兵豎起的長戟上。
巍峨城牆從建立起,就注定此生的不平靜。裸露在外的石塊,修補留下的痕跡,以及刀槍劍戟無意劃刻留下的殘缺,無不在訴著什麼。
城樓前,風沙彌漫間隱約走來個人。
初始很模糊,後來變作很清晰的黑影,再靠近,他便從風沙中抽出身,出現在守城士卒麵前。
一身黑白道袍,腰纏翠綠蟒帶,花白頭發向後上方豎起,紮成發髻。
他右手持著拂塵,腳踏雲屐,左手捏個道家手訣,行走間拂塵左搖右掃,風沙近不得身。
此人年紀五十左右,目若朗星,長眉微揚,嘴唇上頭兩撇胡墜往兩側,下巴的山羊胡直達前襟。遠遠望去,果如風沙中走出個神仙。
城頭上的士卒們見到此人,臉上沒任何表情,而事實上,這世間已罕有什麼事,可以令他們動容了。
親人慘死不會。
敵人攻城不會。
哪怕城破,敵兵蜂擁而入,刀劍加身,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長久頻發的戰事,過多見識了生命的轉逝,早讓他們對一切都看淡,就像還在喘氣的死屍,隻等輪到自己的那。
因此,別城樓前出現個神仙,便是來個妖魔,他們也不會覺得大驚怪。
吊橋緩緩下放,城門開了一扇。
中年道人如同早料到似的,邁步上了吊橋,進入城內。
城門關閉,吊橋重新升起。
通往城樓的青石踏步左右,每隔三步就有一人站崗,黃沙將士卒們的帽子染的土黃,再分不清之前顏色。
登至城樓一半高的位置,踏步戛然而止,在前方出現一扇木門。
道人好像很熟悉這裏的構造,推開門,進了城樓內部。
原來這座厚重城樓內裏別有洞,被打造出若幹個房間,有的用來供士兵休息,有的用來囤放物資。
這裏通風,但卻不見陽,完全用澆上鯨魚油的火把來照明。
道人左拐右拐,又順一節短石階向上,來在個石門前麵。
石門半掩,內裏火光熊熊。
道人側身閃入,來到極為寬敞的室內。
地上鋪著獸皮,靠牆壁位置有個木櫃,櫃內塞滿了竹卷,甚至木櫃旁邊都擺了一堆。房間正中位置有個矮桌,桌上燃著油燈,一身著重鎧的男人就坐在桌旁。
他偏著頭,均勻的呼吸聲,進門就聽得見。
道人一言不發,漫步走至矮桌,坐在了男人對麵。
男人的眼睛睜開,猶如黑夜中劃過一道利芒,看清來人後,滿是胡渣的嘴巴一咧,哈哈笑了起來。
道人將拂塵放上矮桌,提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飲個幹淨。
“十年之約已滿,我正尋思你是不是把這事給忘了,沒成想剛有這想法,你便來了!哈哈,功玉道長果然守信守時,卻不知此行如何,有沒有為那些茹毛飲血之輩開慧布道?”
道人正是中原衝然山玄微門下修士,道號功玉子。
此人修道百餘載,道法大成,耳可聽九幽之下亡魂悲怮,眼可觀浮沉現世人生輪回。
“將軍沒忘,貧道更不敢忘。”功玉子盯著眼前這張十年沒見的臉,唏噓不已:“隻此十年,將軍麵相已不複初識……”
“歲月催人老。”將軍抓了把雜亂垂下的頭發,望著其中夾雜許多的白發,默默歎了聲。
胸懷壯誌,卻奈何時光荏茬,心雖未死,身卻無力。
“你已經可以坐著睡了。”
“是的。十年前,我在為睡覺的事發愁,後來卻養成習慣,再不用煩惱。”
“其實你大可以脫下甲胄。”
“哈哈,功玉道長有所不知,這座城之所以在,全因弟兄們不棄。而他們之所以不棄,皆因我這身甲胄在。昔年我穿著它,在金鑾殿紫薇觀星台下,當著皇帝與文武百官的麵,立下重誓,發願要殺盡北疆各族蠻夷!若這甲胄脫去,弟兄們會認為我已食言。”
功玉子沉默了。
將軍道:“十年前,你由中原來贏口,告訴我蠻夷之所以劣,是因欠教化。且勸我不要濫殺,能放則放。還世間萬物人為靈長,中原有靈,蠻夷也有靈,地域造成的分歧,可以通過交流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