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四月,朝陽初生,此時的風不似春寒料峭,不似酷暑襲人,帶著花香的氣息,不僅路上行人沉浸其中,就連馳道兩旁的白楊樹也是隨風搖擺。
陽翟(音同敵),又稱禹州,乃大禹受封之地,夏啟亦是在此大會諸侯,進行鈞台之享。此地見證了禪讓製代替家下的經過。
陽翟城外,幾輛驢車次第排開,緩慢前行。
排在前麵的幾輛驢車之上,皆是滿載著新鮮的蔬菜,這是拉往陽翟城中供應城中士族的。
隻有最後一輛驢車之上,鋪滿茅草,茅草之上,躺臥著一青年。青年手擎竹簡,眉頭緊鎖,口中喃喃自語。
“這該死的隸書啊,怎麼會這麼難認!”
許煜垂下手臂,放下手中的竹簡,順手從頭發邊的茅草堆裏拔出一根來,叼在嘴裏,陷入了沉思。
許煜原先是一個普通的二十一世紀四無青年,平平淡淡的生活亦是無法讓其甘之如飴。
隻是沒有想到,如往常一樣陷入夢鄉的他,醒來已經不是原先的世界。
即使許煜有著隨遇而安的性格,也是經過很長的時間,才漸漸的接受了這個現實。
許煜以前不僅僅一次次的想到,如果自己的一生真的就這樣結束該有多好;但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許煜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抗拒。
想著自己那已經步入中老年的雙親,想著他們知道自己離世或者失蹤的消息……
許煜隻能強迫自己不去想,因為自己沒辦法去改變這一切。
這讓許煜根本沒有辦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接受眼前自己新的身份,即使他有著和自己同樣的姓名。
在外人的眼中,許煜突然開始自暴自棄,原先從不缺席荀家講課的他,已經幾個月沒有去聽講了,每日隻是沉迷於酒水,這與許煜原先好學的行徑極為不符合。
時了了,大未必佳?
李元禮昔日笑侃年少孔融的話語在現在陽翟士族子弟看來,不正是許煜如今的寫照?
對於那些嘲笑的話語,許煜嗤之以鼻,並沒有放在心上,他無心改變自己
然而,讓許煜真正改變行徑的不是他人,正是這具身體的老管家。
是老管家,其實是許煜祖母出嫁之時,陪嫁的家奴。
這老管家見證了許煜父親出生、長大,乃至死於黨錮之禍……
同樣,這老管家也經曆了許煜的一生。
老管家仿佛知道為什麼許煜會突然之間一蹶不振,但是,他同樣不講破,隻是每一都在許煜酒醉之後,在其床邊講述許煜父親的故事。
許煜父親是一個具有濃厚汝潁風氣的士子,潁川乃是韓國故地,法家氣息濃鬱,此地的士子比之別處,對政治的興趣顯然更加濃厚,許煜的父親也不意外。
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核公卿,裁量執政。
身為士子,品評政事,抨擊朝廷,並且以此為名,相互標榜,互為朋黨。
正是這些所作所為,被張讓等宦官以朋黨為名,假借九月辛亥政變的名義,所有與之對立的士族被一舉鏟除。
渭以涇濁,玉以礫貞。
兩次黨錮之禍徹底斷絕了清流之士參與朝政的門路,使得本就風雨飄搖的大漢王朝麵臨傾覆,而許煜的父親,就是王朝傾覆前的犧牲品與陪葬品。
許煜之所以會來到這個東漢末年的世界,其實是因為原先的許煜受不了打擊,心中悲憤,黯然離世。
而促使其如此的原因,就是其父親原先死前留下的信件。
這些信件由剛開始的昂揚激動,誓要蕩平宇內汙濁,還下一個朗朗乾坤的堅定,逐漸變得深沉。
漸漸地,這些書信之中出現了動搖,對自己原先信念的動搖,乃是於對自己忠君愛國的儒家思想的動搖。
到最後,這動搖變成了絕望,對當今君主,乃至對自己信念的絕望,義無反顧的帶著這份絕望,慨然赴死。
同樣!
許煜其父的絕望,同樣是許煜如今的絕望。
本就崩潰的許煜,讓穿越而來的如今的許煜,有了名正言順的機會繼續麻痹自己。
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但是,靈帝一紙詔書,讓如今下數以萬計的士子失去了資格,就連賤賣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原先的許煜無法走出自己父親與自己即將麵對的絕望,黯然離去。
所以,這才有了成就了現在的許煜,帶著老管家逐漸灌輸的思想,在自己逐漸接受這個社會之時,給了自己重新振作的機會。
也許是這具身體對老管家的信任吧,或許也是這具身體身為士子最後的執念,讓許煜漸漸的也屈服了,也信服了。
今,許煜決定帶著原先這具身體留下的執念,重新回到這潁川郡治所,陽翟之內,繼續自己那未竟的學業。
潁川郡則擁有四大家族,分別是長社縣的鍾氏、潁陰縣的荀氏、許縣的陳氏和舞陽縣的韓氏,四大家族相與為善,姻婚往來,各代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