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畫虎畫皮難畫骨(1 / 2)

“夫人,寧州的鴻翎使來報訊,說皇甫大夫和神策軍,已經迎到普王與安西軍,前日駐於奉天城外梁山下,大夫正命奉天縣令,張羅著牛酒,送去勞軍。”

宋若昭帶著桃葉走出院門時,馬車旁的何文哲向她簡略地傳達訊息。

這個胡人漢子本是報平安的口氣,見夫人並沒什麼反應,亦不多言,又上了馬。

何文哲入神策軍前,在長安已成家,後來又有過出征鹽州和靈州的經曆。他當然明白,尋常的軍旅人家,妻子得知丈夫在外的行蹤安好時,應該有怎樣的表現。

無論這婦人性子是急是緩,都不會是夫人此刻的神色。

但何文哲相信,主公主母是和睦恩愛的。何文哲來自長安城西市附近的胡人聚落,他從小就熟悉,一個胡人家庭中,女主人有著怎樣威嚴的地位。而宋若昭到了奉天城後,在何文哲看來,皇甫大夫的各種表現,都遠勝胡人中最為“懼內”的丈夫。

確切地說,大夫對夫人,不是“懼”,而是疼愛、關切。夫人呢,當初大夫身陷涼州蕃營,自己的妹子遭了大難,她何等堅強,默默地將知情小郎玄武藏了起來,等待昭雪的時機,也並未去央求大夫出麵向聖主陳情。

何文哲是外人,又心地質樸如赤子,他無意也不可能猜想皇甫夫婦之間真實的狀態。

他雖看起來嚴肅自持,似乎比他實際年齡穩重老成得多,但經曆的匱乏令他的頭腦仍處於簡單的運轉中。他能理解至高至明日月,卻理解不了至親至疏夫妻。

在他想來,夫人麵若冰霜,隻是因為,皇甫大夫北上去侍奉的,是普王。

嗯,就是普王,這個何文哲也同樣不怎麼喜歡的,年輕的大人物。

馬蹄嘚嘚,何文哲將車往奉天城一隅的回紇貨棧趕。

若昭從車窗往外望去。

她看到樹枝開始禿了,不過,倒也未立刻就現了窘迫的模樣。畢竟還有些半蜷不枯的身殘意堅的葉子,仿佛扒著懸崖勉力求生的人們,吊在椏杈上。

曾經繁茂榮盛如祥雲般的大樹之冠,逃不掉盛極而衰的宿命。

風中的朔氣已經具有刀刃般的威力了,這種季候的征兆,刺激著最為敏感的飛鳥,一個家族,又一個家族,劃過灰剌剌的天空,毫無留戀地南渡而去。

留下來的隻有烏鴉。

現在,參差林立的樹木,是它們彼此之間各憑本事割據的地盤了。

盛夏和金秋的舊秩序終於被毀掉時,烏鴉就這樣迎來了它們可以叱吒風雲的空間。高貴的黃鵠,或者淵博的鴻雁,或者哪怕出自寒門的燕雀,統統仿佛天街踏盡公卿骨的隱喻。

烏鴉,就是身披森森黑甲的戰卒,又是終將突破軍鎮限製的亡命之徒。

葛撒力商團中的夥計,一個叫封三郎的唐人,被葛撒力留在奉天城回紇同鄉的貨棧中幫雜。

這個與何文哲談論過西域老家的唐人,並不是成色十足的知情人,葛撒力隻是告訴他,若那位來城外光臨過他們市集的年輕夫人,交與他信函,便立刻帶去長安城的西市,交與那個粟特女人。

然而宋若昭並沒有新的發現。

鹽州的捷訊傳到了奉天,天子這次不再隻給安西軍普通的嘉賞,而是令他們跟隨普王和鹽州主將,押著據說多達幾百人的吐蕃俘虜,進入長安城,走過朱雀大街,讓全西京從達官貴人到販夫走卒,都來領略一下大唐老牌勁旅的風采,感受一場愛國主義的狂歡。

皇甫珩帶著罕見的眉飛色舞,向妻子講述這個消息,並且還解釋說,自己之所以如此振奮,乃因為義父姚令言說過,當年父親和義父,也作為大敗蕃寇的英雄之師,接受過代宗皇帝的檢閱。

若昭能探觸到丈夫語色中過於用力的矯作,可看到這一點有何用?

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渾無頭緒的若昭,隔三岔五地去回紇貨棧看看封三郎還在不在,會不會反過來從長安帶給自己些許音訊。

然而,到了貨棧,卻沒有看到封三郎。

“葛撒力的那個唐人夥計?他昨日一早就出城了,說是去安西軍裏尋他的阿兄,順便做點小買賣。怕是一兩天,回不來咧。”

貨棧的回紇人漫不經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