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街的街坊們,後來都還活著麼?
還有金娘子一家子,也都活著麼?
紅藥記著,便在她過逝之前,金娘子家才添了個小寶寶,那尚在繈褓中的孩兒,有沒有逃過賊子的鐵騎?
而在她死後,那座安靜的小鎮,還存在著麼?
閉了閉眼,紅藥再不敢往下想。
“大齊確實亡了,我死的時候,鎮子上到處都是慘叫。而早在我死之前,大齊北麵的大片疆土,便已然被金國占領了。”徐玠的語聲極為平靜,甚而有些冰冷。
那冰冷便如一根尖細的針,直直刺進紅藥心底。
她張開眼,雙唇輕顫,渾身亦跟著戰栗。
她原還想著,她一早便將鋪子轉到了金娘子名下,便是老病而死,金娘子一家守著鋪子,也能活得很好。
卻原來,那不過是她的癡心妄想。
大齊亡了,那鋪子又怎麼可能還存在著?
紅藥的一陣一陣地痛著。
看著她蒼白的臉,徐玠無聲一歎,伸臂將她手中茶盞擺正,複又轉頭,望向滿目蕭瑟的庭院。
這個瞬間,他原本動搖的心,倏然堅硬如磐石。
“紅藥,我想救下大齊。”他忽地開了口。
極低沉的語聲,每一個字都如同石塊,將寒風斫得四散。
說這話時,他沒去看紅藥,隻定定地望向前方。
紅藥抬頭望住他。
她沒大聽懂他的意思。
這一息,在她腦海中反複盤旋著的,仍舊是方才的那些念頭,以至於她根本無暇思忖徐玠的話語。
這世上,再沒了大齊。
那委實是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實。
“你聽見我的話了麼?”低語聲幾乎就在耳邊,溫熱的氣息吹動著紅藥的發絲,她覺得有些癢。
而後,那迢遙的音線,才漸而變得清晰起來。
“我想救下大齊,隻是,憑我一人之力,終有欠缺。我希望你能來幫我。”少年的聲音如同公鴨,隻此際聽來,卻又仿佛有著種別樣的分量,重愈泰山。
這一回,紅藥不僅聽清了,也聽懂了。
於是,越發迷惑不解。
“你說什麼?”她看著少年,一臉茫然。
他要救下大齊,那便去救。
身為男兒丈夫,心懷壯誌自不奇怪。
隻這一切與她何幹?
她不過一個賤役,如何會與拯救國家這樣的大事摻和在一起?
她想不明白。
徐玠回望著紅藥,抿緊的薄唇再度開闔,吐露出讓人震驚的、卻又似乎順理成章的言語:
“我想請你在宮裏幫我做幾件事。你本就盡知前事,說是當世之先知亦不為過,再加上你又身處宮闈,許多我不便之事,由你做來極為全家。我想,有了你的襄助,大齊,或許不會亡。”
少年急急而語,句和句、字與字,熱切而又緊迫,火星子幾乎燒上紅藥的身。
她定定地看著少年。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是,寒風自周遭湧來,透骨冰寒。
她打了個激靈,感覺到了冬日的堅硬與寒冷。
她沒在做夢。
原來,徐玠真的要她幫他救下大齊。
紅藥想著,不覺間,腰身一點一點地向下塌。
少年人滾燙的眸光,仿佛將周遭的冰冷盡皆燃燒殆盡,紅藥覺出了一種窒息之感。
“你幫我救下大齊,好不好?”徐玠再度啟唇,顫抖的聲音如若針尖,戳向紅藥本就脆弱不堪的心。
她怔怔地坐在階上,仿佛身子與心分成了兩截。
良久後,她才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我?幫你?救大齊?”
一連三問,遲緩而又陌生,似是說話的根本不是紅藥,而是別的什麼人。
“對。”徐玠正望於她,神色堅定,一如他斬釘截鐵的聲音:“我想你來幫我救下大齊。不,是我請你幫我,我懇求你幫我,救下咱們大齊。”
微有些刺耳的音線,如鐵錘砸進岩石,紅藥眼前冒出金星。
她?幫他?救下大齊?
這是說笑話兒麼?
紅藥忍不住當真笑了起來。
“嗬嗬嗬”,沒有起伏的笑聲,被寒風裹挾,冰冷而又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