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娘在朱雀林的溪邊發現我時,我一度昏迷不醒,幾乎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我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焦慮且驚喜地圍住我的阿爹與阿娘,說出的第一句話是:“八百年前你們就知道阿久的身份?”
回答我的是二人良久的沉默。
原來不隻歌九闕,就連阿爹阿娘也生生欺瞞我至今。
“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我的阿翎,沒曾想今日又能見到,阿娘真是太高興了……”阿娘的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
阿爹歎息道:“阿翎,你莫要怪阿娘,要怪隻怪我這做阿爹的無能。若非當年鳳公主的魂魄進入你的身體,我們的阿翎早已不在了。我與阿娘皆疼惜於你,阿娘初得此事也是悲痛萬分。可鳳帝出麵請旨帝君賜婚太子殿下與你,阿爹亦無可奈何……但求將來你回歸鳳公主仙身,依然能夠記得阿爹阿娘,吾二人便此生足矣……”
阿娘在一旁聽得不禁淚流滿麵。
我翻身下了床榻,朝著阿爹阿娘跪拜磕頭:“翎衣多謝阿爹阿娘這一千年養育之恩。”
然後我隻身出了朱雀林,去了一趟忘川河畔。
花鶴令帶我去忘川河那日,我看了阿久的記憶後便落荒而逃。
我站在三生石旁,念動三生訣,意料之中沒能在神石上尋找到自己的名字。
原來我修煉一千年依舊成不了上仙,不是因為資質太差,而是這仙界本就無翎衣一說,真正的翎衣於一千年前就已經不在了。此刻這個名喚翎衣的我所有的記憶全部記載在那個叫阿笙的名字裏,而翎衣活著全部的意義都隻是為了那個名為阿笙的女子。
真是可笑。
我恍恍惚惚飛出忘川河,直奔魔界而去。
我殺紅了雙眼闖入魔宮,如願見到端坐在大殿的王位之上,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的花鶴令,此刻陪伴他身側正投懷送抱的那位絕世美人,不偏不倚,正是本應在天宮裏隔岸觀火的紙鳶,眼下倒也是,隻不過換了個新地方。
花鶴令推開她從王位上站起身,唇邊勾起一抹魅笑:“你終於來了。”
“我要結魄燈。”我斬釘截鐵道明來意。
“可本君卻看不見一點誠意呀,我可愛的阿翎。”花鶴令搖搖頭,故作歎息。
我按捺心中難以抑製的弑血衝動,冷冷問他:“花鶴令,我隻問你一句,你是否還愛阿笙?”
花鶴令道:“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
我相信花鶴令會把結魄燈給我的,否則他賭下的一切籌碼都將成為廢棋,這盤局他也注定不會贏。
花鶴令是君王,是一個有謀略的君王。
離開魔宮之時,我最後將視線落在紙鳶身上,從我進殿自始至終,她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花鶴令,那望不盡的深潭裏,掙紮著點點星光,微渺而灼熱。
我對花鶴令說:“我想阿笙的心裏,自始至終隻住了歌九闕一人,但願魔君能夠放下過去,珍惜眼前人。”
在東闌殿之時,紙鳶同我講了一個故事。
她說,數不清幾百年前,南荒戰禍橫飛,一隻鳶鳥向死而生,從妖獸的蠻爪之下有幸存活。
忽然有一日,蠻荒之地來了一位撲展著黑色翅膀的年輕男子,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那隻鳶鳥想啊,她那麼努力地活下來,不就是在等待這一刻的降臨麼?
無論她死在哪裏,都不願死在這寥無煙火的絕地。
她當然知道她是要付出代價的,但她還是隨他逃離了那裏。
他是魔界君主花鶴令,他讓她喚他鶴令,她卻總執倔地叫他主人。
主人給她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喚紙鳶,亦賜了一張新的麵容給她。
她猶然記得主人賜予她新麵容那日,他親手燒毀了她那張原本屬於自己的臉。
她至今忘不了那種烈火焚心的疼痛,它肆虐地燃燒著,燃燒著,燃盡她所有的不堪與絕望。
從此她改換了容顏,成了主人的紙鳶。
她心甘情願一輩子當他手中那斷不了線的紙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