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程程剛剛把車窗降下來,就見一輛軍用大卡車從旁邊碾了過去,粗大結實的車輪刮過地,漫都是灰塵樹葉伴隨著尾氣。
軍綠色的棚下麵,整齊排列著兩隊穿迷彩的兵哥哥,一個個都是正襟危坐,挺胸收腹,年輕的臉上表情莊重嚴肅。
賀程程吃了好大一口土,趕緊把車窗關起來,等車子徹底過去,空氣中的汙濁沉降,才跟出租車司機:“師傅,一會麻煩開一下後車廂。”
司機師傅是個熱心人,大概是看賀程程身板單薄,又是一個人,跟著打開車門幫忙從後麵拎出她的行李箱,又撣了撣上麵蹭到的灰。
賀程程十分感激,一隻手推過眼鏡,擋在額頭攔太陽:“謝謝你啊!”
她仰著頭,白白淨淨的一張臉隻有巴掌大,杏眼瑩亮,鼻尖挺翹,鼓鼓囊囊的兩頰上散著幾顆淡淡的雀斑。因為氣熱得過分,才剛剛下車,額頭已經蒙著一層細細的汗。
司機師傅覺得十分可愛,按耐住想要摸一摸她毛茸茸腦袋的想法,很和藹地問:“不用謝,妹妹來這兒幹嘛的,看哥哥姐姐的嗎?”
“……”賀程程咽了口唾沫,:“不是的,我是這兒的學生。”
司機師傅很吃驚的樣子:“哦,那你很聰明啊,年紀就念大學,神童啊。”
賀程程扁嘴,一副委屈的樣子:“……我虛歲都十九了。”
“看不出來啊,我還以為你才十三四歲,跟我孩子一樣,頂多念初中呢。”
“……”賀程程歎聲氣,很想收回剛剛的那句謝謝了。
如假包換,賀程程是A大一年級的新生,剛剛坐過火車,從遙遠的東部城市過來。因為長相顯,一路上已經被花式問過無數遍。
“妹妹好懂事啊,一個人就會出門坐車啊。”
“一個人要當心哦,現在壞人很喜歡你這種落單的孩子。”
“你確定不是離家出走嗎,爸爸媽媽在家會很著急的。”
………………
網上,被反複問候年紀,原因基本上等同於你土。可賀程程偷偷拿圓鏡照過幾回,覺得自己打扮得體,和土壓根沾不上邊,所以顯這個鍋還是得要她爸媽背。
賀程程的爸媽都是商人,在送不送她來學校這事兒上有很大分歧。她媽媽是極度溺愛孩子的慈祥老母親,聽到女兒即將離家哭了幾,一早打包好行李準備全程跟隨。
她爸爸則是一不二的大家長,早早就把她拉到身邊,教導她要自立自強。
“十八歲就成年了,我十八歲的時候一個人背包去當兵,你爺爺奶奶什麼都沒給我。現在你十八歲念大學,走出這個門,從此自己照顧自己,我跟你媽媽也不能再給你什麼了。”
可這能一樣嗎,賀程程當時就在想,爺爺奶奶不管爸爸,是因為爺爺奶奶窮,可是她爸爸有錢啊。但這麼大逆不道的話,賀程程不會。
她隻能柔柔弱弱點一點頭:“我知道,但真的不能送我嗎?”
家裏畢竟還是嗓門高的人話管用,爸爸吼過幾次,媽媽終於服了軟。可是之前兩人掙紮的時間實在太久,飛機票已經買不到,高鐵票也售罄。
賀程程隻好坐著綠皮火車晃晃悠悠來學校。
在火車上的第一晚,她很沒骨氣地落了淚,第一次獨自離家和獨自長途旅行的情緒糾纏著她,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真的不會再管她。
幸好學校沒讓她失望,秋來得尚不明顯,樹木尚且蔥鬱,路邊的花茂盛地開了一路。可是學校真大啊,四麵都是路,她拖著行李箱有些不知所措。
身邊恰好有兩個女生走過來,其中一個體型微胖的女生向同伴指著她道:“哎,你看,這個女生真啊,好像初中生。”
賀程程:“……”她撓了撓耳朵,心想怎麼又來了。
女生一張嘴雖然厲害,心倒是很好,主動過來問賀程程去哪,賀程程把學校寄來的單子給她看,兩個女生忽然往後退一步,有點難以置信地上下看了她一眼。
“沒想到啊,咱們居然是一個班,怪不得宿舍有個空位,到現在還沒人來。”她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可你看起來真的好,你真的不是替你姐姐來的嗎?”
賀程程一張臉更苦了,認真嚴肅地思考了會,她穿得是不土,但跟她們相比,自己還戴著框架眼鏡啊,不定就是因為這個才被人誤會。
於是賀程程很快速地摘了眼鏡,眯眼看她們,一副很是期待的樣子。
女生眨巴眨巴眼睛看了會她:“妹妹,姐姐們幫你拖行李好嗎?”
賀程程戴回眼鏡:“……不用了,我力氣很大的。”
宿舍裏一共四個人,賀程程最後一個來,位置好的櫃子跟桌子都被占了,留給她的都是角落,床也是極不討巧的上鋪。
教科書跟一套迷彩服倒是已經領好,給她亂七八糟擺桌上,此刻沐浴著熱辣的夕照,用手背靠一靠,溫度燙人。
方才帶她來的兩個女生正幫忙給她撐蚊帳鋪草席,剩下一個用自己的卡給她打回了熱水。賀程程看得眼熱又感動,同時也生出一點對未來的悵惘。
女生的友誼總是來得非常快,四個人一道吃過晚飯,回宿舍的時候就已經親親熱熱地你牽著我,我牽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