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風,浪子瘦馬。
斜陽餘暉,秋草衰長,一道斜影自西向東拉得丈許。
浪子,歪頭跨在馬背,胡子拉碴,腰間斜挎一劍,皮質劍鞘略顯粗陋。
瘦馬,毛色雜黃蓬亂,垂首向東,馬背上掛著一隻粗劣酒壺。
一人一馬,形貌懶散疲憊,似不知行了幾千裏路,又似漫無目的的涯漂泊。
西風漸驟。
馬背上的人原本微彎的腰此時稍稍挺直,回首向後看了一眼,依稀可見身後地交接一線處出現一抹雲霞似的斑點。
塵煙四起。
浪子皺眉回頭,歎了一口氣,拍拍身下黃馬——毛色齊整之前這馬確是一匹黃馬。
“老夥計。”浪子似在跟老馬商量,“看到身後的那群人了嗎,你比人家早行了這麼久,卻眼看著被人家趕上了,丟人呀!哦,不對,是丟馬呀!”
老馬打了個響鼻,微微抬頭,十分不屑地回頭看了看身後漸漸變大的斑點——已經能夠看出是飛奔的馬隊,再次回頭,置若罔聞。
浪子不覺尷尬,再次拍拍馬背,示意老馬繼續向前。
身後馬蹄聲如鼓點,再聞時已是地麵顫動。
“駕!”
“駕駕!”
吆喝聲此起彼伏。
不待主人再拍馬背,老馬已經側身讓路,放後麵不知幾多的人馬過去。隻是瘦馬行動緩慢,顯然不能完全讓開主道。
“前麵的龜兒子滴,給老子滾開撒!”身後傳來高喊。
後方的人頃刻自浪子身邊擦肩奔過……
烏衣黑馬,皂旗青巾。
人數約莫百來人,不多,卻兵強馬壯。
浪子躬腰斜坐馬背,隻是一眼便瞧出過路人馬的來路。
烏衣整齊,雖是製式服飾卻可看出蜀地裝束。馬步雖快卻也能瞧出統一的左袖口處一圈火紅色的蜀繡密紋,頭巾上紋著的是一團火。
最要緊的是剛才那一聲濃重的西川口音——“前麵的龜兒子滴,給老子滾開撒”!
西川人,且是最不好惹的那一撮——豐都鬼城。
豐都——一個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如今都繞不開的存在,橫陳西川數百年。
西川,地處中土之南,擁巴陵、涪陵、康巴三郡,沃野三千裏,地勢易守難攻,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至於豐都則是在涪陵境內,是西川實際的掌舵人。
而豐都境內又是漢唐王朝最大河——江水的上遊地。漢唐南方多產米稻蠶絲的最為富庶的吳越六郡自古以來依賴江水。是以居於上遊的豐都等於牢牢把握住了六郡咽喉。
居於上遊的豐都鬼城多年來一直擅長威逼利誘下遊的吳越古地,自然也得到了吳越古地的豐碩“供奉”。是以當今大勢是吳越六郡乃至整個漢唐王朝都對豐都保持足夠的“尊重”。
隻是暗地裏他們如何惱怒豐都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作為主子的漢唐卻要對藩屬地低眉順眼,委實是件憋屈的事。
至少在民間不少傳聞是漢唐對於豐都的存在是捏著鼻子忍著惡心接受它的存在的。
而豐都之所以能夠在西川錯綜複雜的地域曆經數百年而不倒,成為一方土皇帝也絕非偶然。
先是西川更西之地的烏斯藏三部不睦,陷入長年的彼此攻訐之中,使得原本豐都最大的威脅也就此消失。
其次是西川綿延三千裏,地勢崢嶸而崔巍,自古以來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然雄關。尤其是西川門戶劍閣,壁立千仞,飛鳥難渡,更是成為了下遊諸郡望而卻步的一道險。
再者便是居於西川三郡之一的涪陵郡內有盤踞此地數百年之久的豐都鬼城。鬼城武力、軍力、民力以及財力累積豐厚,鮮有敵手。
區別於大多數的江湖勢力,豐都鬼城亦官亦民,亦正亦邪。而豐都鬼城本身也是介於幫派勢力與宗教信仰之間的一處特殊勢力。是幫派因其有著幫派分明的等級,其是宗教又因為其信奉地藏鬼神。
豐都鬼城生在西川、長在西川,有無數西川土生土長的苗族、彝族以及古羌各族支持,根深蒂固。
漢唐朝廷對於西川三郡簡而言之為豐都,江湖勢力卻對西川畏之如虎曰為鬼城。
不在廟堂卻能左右廟堂,身在江湖亦能讓江湖談之色變,如此豐都對外卻隻以宗派自居。
鬼城宗主號稱鬼王,鬼王下設四花四鬼使。鬼王常年坐鎮豐都鬼城,行走江湖的多是四花四使。但即便隻是其中幾位出現在江湖上便已經讓江湖之人為之膽寒。甚至有傳言漢唐朝廷上的某些重臣在麵對這四花四使的時候也是“禮遇有加”。
豐都鬼城的廟堂、江湖地位決定了豐都之人眼高於頂。而長期的偏居一隅也使得他們在出了西川之地時目空一切。
尤其是眼下,約莫百十來人的一眾豐都鬼城之人縱馬馳騁於道,對於躲避稍慢的浪子瘦馬更是不假辭色。
“龜兒子滴,你莫不是聾子!”馬隊邊上的一名陰鷙青年伸手扇向浪子,“老子這樣大聲你還沒得閃開,你腦殼壞得了?”
馬上浪子似反應有些遲鈍,眼看著就要給男子扇下馬。
巧的是坐下瘦馬受了驚嚇連連向後退了幾步,那男子一扇不中,卻險些閃下馬去。
不過男子武藝傍身,伸手撈了一下自己黑馬脖子,不見其如何發力,竟原地向上坐正了身子!
“龜兒子!老子看你往哪躲!”
男子撈馬脖子的手順勢對著浪子一甩,寒光一閃——唰!
“啊!”浪子應聲墜落下馬,在地上連著滾了兩滾。
而瘦馬此時受驚,竟撒開四蹄不去管自己主人,瘋也似的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