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意已深(1 / 1)

騎白馬離開延國皇宮大門的時候,路邊的田野裏殘雪尚未化盡。

換了另一匹白馬回來的時候,禦花園裏卻已經是綠肥紅瘦,連春裏最為富貴矜持、向來不肯輕舉妄動的牡丹都七零八落了。

然而,若不是春意已深,我們進入辰都之前的那個傍晚又怎麼敢下到螣溪裏洗去一身的血腥和塵土?

牡丹已殘,芍藥未開,所以禦花園四處高高矮矮的樹枝上都係滿了惟妙惟肖的各色絹花,遠看花繁葉茂,竟然比仲春時候還要熱鬧。可是到底是人工縫製的,耐不得近看。雖然皇宮繡苑的女工們已經竭盡心力,想讓這滿園花朵千姿百態,其實仔細看來還是大同異。骨朵和骨朵差不多,半開的和半開差不多,全開的和全開的也差不多。皇宮繡苑的女工都訓練有素,我敢隨便揪兩朵下來拆開看,用多少布料甚至用多少針腳都是所差無幾。

這皇宮裏素來是這樣。

樹上的花朵都熏過香,太子的寢殿裏更是重簾不卷,香氣馥鬱。青虯院靜思堂往日裏如名字般素淨,如今卻處處洋溢著喜氣。門窗全都重新刷了朱漆描了金花,殿裏每一進的鏤花隔斷後都掛上了霞影一樣的紗簾。屋裏原有的那股生硬清冷的男子氣全都融化在了紗簾濾出的團團柔軟燭光之中。

我的製袍本來就是深紅色,宮裏的老嬤嬤們卻還嫌我不夠喜慶,給那本來就有一尺半高還裝飾著翎毛的金翅鳥形頭盔上插了好幾朵紅絨球,佩劍的劍柄也拿紅絲線纏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這紅絲線還是因為我握劍握得太久,今直覺得這劍柄灼燙手心。

我轉動眼珠,偷看了一下以同樣姿勢站在另一邊陰影裏的鵟英領。那家夥像尊黑漆漆的泥塑一樣紋絲不動,搖動的燭光落到他銀藍色的鎧甲上似乎也被凝凍住了。新縫的紅綢披風圍在他身上倒成了給廟裏泥菩薩供奉的紅鬥篷。

我是真恨他在這兒!

他一定已經為這一精神抖擻地準備了許久,我卻已經疲勞不堪。兩營侍衛裏抽的精英已經布置在了各處,青虯院四周已經圍得鐵桶一樣。要是他不在旁邊,我好歹還能稍微活動一下酸痛僵硬的身體,哪怕是打個哈欠。本來打算讓趁我不在時好好露了一番臉的左副領風光到底,把站在這兒守夜的活安排給她。無奈皇後抓著我的手,要求我親自站到這裏來。“鳶英領,我知道你一路辛苦,回來又安排裏外,忙了幾了。但是這一夜非同可,好孩子,我隻放心你在那兒!”

本來皇後的命令就不可違抗,何苦要突然加這麼一句讓人心酸又膽寒的“好孩子”?!

於是我和鵟英領的確是親自站在新房門口守衛了,讓靜思堂內外“連個耗子聲兒都不能有”,重重紗幕背後隻有熟睡之人的粗重的呼吸。

太子今真是喝得不少,東倒西歪地被侍從架進來就一頭倒下睡死過去了。

那位千裏迢迢嫁過來的曦國長公主,他是看清沒有呢?

我腰帶裏還塞著一朵揉成一團的假玉蘭,癢癢地硌在那裏,老是讓我分心。明回去得讓人去查查是哪個不長心的傻姑娘竟然把這麼一大朵玉蘭綁在碧桃樹最顯眼的地方。等我看見時候已經不早了,隻好趕緊揪下來先藏在自己身上。

夜裏的寒濕氣從外麵絲絲襲來,我咬著嘴唇強打精神,不讓自己去想溫暖的被窩。恍惚間我又想起了螣溪。

那晚上,負責駕馭公主車輦的二三差點被我嗆死在螣溪邊的大柳樹根邊。

她現在應該已經恨上我了,但是我沒法不讓她恨我——誰讓她在離辰都城牆還有這麼近的時候突然管不住自己?突然異想開地:“咱們別回宮裏去了吧!”

如果隻是她一時貪玩犯傻,隨口亂,踹一腳教訓一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