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及此等國政大是,狄青便有些聽不明白了——他如今才學到春秋魯襄公三十一年,離唐還遠得很呢,更遑論藩鎮割據之事了。
見狄青麵有不解,範純佑正待與他解釋,卻聽得外頭梆子響了三聲、隻得作罷。
狄青送走了範純佑,胡亂洗漱了方才躺在床上。
透過床頭的窗戶,能看到漆黑的夜空和銀鉤似的上弦月。
月華靜靜地流淌著,他忽然想起雲台寺上撞破慧真師兄練拳的那天,也是這樣萬裏無雲的晴夜,那天的圓月像極了出水的玉輪冰盤、皎潔如霜雪。
狄青翻過身來,複而想起那天聽到的夢囈——
她的小字原來是皎。
這名字這樣好、這樣貼切,倒不像是慧真師兄能想出來的。
再翻過身去,想起她住的小院子題了“皎月齋”,如今想來竟比初看時更覺風雅。
她站在銀杏樹下、穿著淺杏色的披風,在黎明時分熹微的晨光裏,當真如月中聚雪一般皎潔。
兀自思索間已隱隱有些心潮起伏,狄青翻身過來,又想起那日她高燒不退,他正欲將她送回夏州,卻正好遇上前來尋人的西夏士兵,為首的那個眉眼深邃、麵容硬朗——正是春日裏送他過石崖山的索侍衛。
待到一行人漸行漸遠了,他和張衷才從暗處出來往回走。
張衷受了這天大的委屈,心裏打定主意不理他,他隻得巴巴地跟上去,一口一個好兄弟地賠罪。
張衷得了甜頭,卻仍是故作慪氣道:“見色忘義,我算是看破你了。”
他哪敢再露出半分不耐煩的神色,隻得一本正經地解釋:“她發了高熱,稍有不慎都會危及性命;我同她有些交情,總不能看她白白地送了命。”
張衷被狄青恭維得舒坦,也就沒再提起冶鐵務一戰的驚險來,隻是嗤笑道:“大哥你就承認吧,你就是喜歡她,想把她娶回宛州去。”
話音未落,他心中登時有些五味雜陳,終於大大方方道:“她是很招人喜歡,但我沒想把她娶回宛州。”
心底長久懸而未決的一角驟然被敲破,溢出滿心的愉悅和歡喜,又摻雜著隱隱的惆悵和遺憾。
張衷仍是不肯放過,湊近了嘿嘿笑道:“她是西夏的公主,你自然不能娶她;若她不是西夏的公主,隻是宛州哪家的姑娘,你想不想娶她?”
...
此時再想起這些話,狄青忽而覺得幼稚可笑。
這世上哪有這樣多的假設和妄想,這話答或不答,都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他轉身背著月光闔了眼,心裏卻是揮之不去的春夜,他還記得她的皎月齋前麵寫著——
耿耿憶瓊樹,天涯寄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