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女子一雙遠山黛眉,雙眸明若桃蕊——那是娘親嗎?
百花伸出手去、想要抱抱娘親,娘親卻轉過身去拖著竹筏往門口走,她見狀大驚失色——不能去門口,許八娘家的房子要衝垮了!
她拚了命地呼喊、卻沒發出一丁點聲響來。
轉眼間,隻見周遭轟然,許八娘家倒下的大椽壓垮了她們家的山牆;倒下的屋檁橫梁砸出巨大的水花,那水花吞沒了娘親。
百花撲將上去、瘋也似的摸索了半晌,才終於抓住了娘親的手——暖暖的、大大的、娘親的手。
“阿皎,去雲台寺找你爹爹。”娘親如墨的長發被嚎啕的水花浸透了,那水漸漸地往上沒過她的肩頭,她卻仍舊輕輕笑著,“往後你要勇敢,要堅強,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娘親說罷、輕輕鬆開了她的手,用力在那竹筏上一推。
“娘親!”百花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洪水沒過娘親的眼睛,頹然哭喊道,“我一點兒也不堅強,我照顧不好自己,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阿皎一個人。”
...
天地混沌之間,周身卻漸漸暖起來,耳旁有人聲聲地喚:“百花,百花。”
百花費力地睜開眼,漸漸看清了眼前燃起的篝火,她撐著想坐起來,甫一動作便扯著右肩錐心地疼,她支持不住、晃了兩下就要倒下去。
身後有厚實的雙手穩穩地扶著她靠在身後石壁上,少年的聲音琅琅如玉,帶著有溫度的關切:“還是疼嗎?”
百花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玄青長袍,又轉頭看了看身後那人——原來這裏不是雲陽鎮,她也不是從前小小的阿皎。
她愣怔著道:“狄青?”
狄青見她神思清明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複而低聲賠罪道:“方才擔心公主傷勢,情急之下替公主換了藥,還請見諒。”
周身袍甲仍是濕冷,隻右肩處散發著藥香,隱隱的清涼和白布的幹燥溫暖都輕輕貼著肌膚,百花伸手摸了摸,眼神和語氣仍有些木然,隻輕聲道:“多謝。”
兩人靜默無言。
狄青半晌也沒等到她開口相問,又想起方才她夢魘中的囈語,忍不住地寬慰她:“我從前也總是夢見發大水的時候,母親和哥哥撲出了門去,我嚇了一跳,也跌進水裏,要不是慧真師父救我,我早就葬身魚腹了。”
百花依舊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道:“我夢裏說的那些,你都聽見了?”
狄青聞言訕訕,正不知如何辯解,卻又聽得百花道:“罷了,也沒什麼不能聽的。”話到最後隻剩下極細的氣聲,又帶著隱約的鼻音。
——她在哭。
狄青何曾有過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一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清寒冷冽的空氣中,不知什麼野物被炙得焦香撲鼻,狄青被這香味驚醒,忙取了烤好的黃魚遞到百花麵前。
百花嗅見香氣,抬頭茫茫然地看了看那烤魚,又看了看狄青。
——那一雙眸子盈滿了淚水,此時映著火光柔似月光下兩弘春水。
她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和春光明媚,隻木然地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像是白雲山上的小鹿一般。
狄青心跳漏了兩拍,遮掩似的笑道:“周遭也沒別的東西,先隨便吃些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