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尹妃所料,沐言這個正卿當得比安勳、符禹要強得多。安勳性子隨和,符禹又一心撲在尹妃身上,隻有沐言頗有些主事的才能,做事又雷厲風行鐵腕鐵拳,一時間宮中井然有序,宮人奴才個個安分守己,整日連個拌嘴的都沒有。尹妃見此,也很是滿意。
時至盛夏,禦花園中鳳尾森森,桐蔭委地,闊大舒朗的梧桐與幽篁修竹蘊出清涼生靜的寧謐。彼時安勳的嘉樹已快兩歲,佑燦的肅羽也一歲有餘,都是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時候了,他們傍晚清涼的時候便帶著孩子在禦花園裏玩耍,一時間歡聲笑語,很是讓人羨慕。
沐言站在遠處的山崖上看著,心中酸楚,麵上卻笑道:“若是嘉晨還在,現在也會走路了,說不定還會說話了呢。”
他的侍從璟鑠忙不迭賠笑道:“主子寬心,主子還年輕,皇上又對主子青眼有加,子嗣肯定還會再有的。而且小公主那麼懂事可愛,想必還在天上看著主子呢,主子若是傷心,那小公主豈不更要難過了?”
沐言眼圈微紅,不再去看那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麵,轉身離去,身影掩映在一片鬱鬱蔥蔥裏。
暑氣漸盛,尹妃再一次帶著眾人前往寄暢行宮避暑。隻有汐澤推說身體有疾,不能長途遠行,希望留在宮裏養病。尹妃便命若靈仔細照顧著,將嘉名暫時交給了蘇煥帶走。
沐言身為正卿,身份尊貴,殿中金盤所供的用來取涼的冰也精雕細鏤刻成吉祥如意的圖案。冰塊漸漸融化,融得那些精雕圖案也一分分模糊下去,隻剩下透明的不成形的幾塊,細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盤中,泠泠的一滴脆響,整個殿中彌漫著一種莫名的陰涼。
沐言殿中窗邊的小幾上擺著幾盆梔子花,是花房新供上的,尚未開花,隻吐出片片新葉,淡淡的陽光灑在嫩芽之上,仿佛一片片瑩潤的翡翠。
沐言正獨自臨窗而坐,忽聽見有腳步聲從內室漸漸傳來,他不動聲色地將手裏的描金花卉小盒鎖進了一個匣子裏,命下人拿去收好了,方才出聲道:“皇上起的好早,早膳還沒準備好呢。”
尹妃從內室走出來,噗嗤一聲笑道:“本來想嚇嚇你,結果你的耳朵還挺靈的。”
沐言招了招手,璟鑠立刻奉上了一盞杏仁酪在尹妃麵前,他方道:“皇上這些天總做噩夢,我總得留神聽著動靜。”
尹妃神色頗為動容:“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宮裏大大小小的事你都要過問,還得陪著我,我看著你似乎又瘦了些。”
沐言笑得越發溫和:“有皇上這句話,我就不覺得辛苦了。”
很快一眾下人便收拾好了桌子,將早膳擺了滿滿一桌子,宮裏的規矩,皇上的早膳一定要清淡,不能太過油膩,因而尹妃的麵前便隻放了細米白粥並素什錦、脆醃黃瓜、香薰蘿卜、梅花豆腐、油鹽炒枸杞芽兒,另配了酥兒印、芙蓉餅等幾樣點心,而沐言麵前卻放著糟鵪鶉、胭脂鵝肝、炸春卷等葷腥。
尹妃看了看自己的,又伸著脖子看了看沐言的,苦笑道:“當皇帝也沒多好,禦膳房早飯就當喂兔子一樣給我做。”
沐言忍不住笑道:“這些菜雖然都是素的,但都是精心做的,味道也是很不錯的。何況早上吃得太油膩對身子不好,禦膳房也是按照老祖宗的規矩,照顧著皇上的龍體。我嘛,是一向喜歡葷腥的,沒點肉吃我寧肯不吃飯。”
用過了飯,又喝了些消暑的綠豆湯,尹妃拍了拍手準備起來收拾了上早朝,回頭卻見沐言坐在那皺著眉,口中含了一口綠豆湯遲遲不肯咽下去。
尹妃關切道:“怎麼了?”
沐言勉強吞下去,道:“胸口悶得慌,不太舒服。”
尹妃笑道:“是吃多了葷腥膩著了吧?看來這早上喂兔子還是有道理的。”
沐言忍著惡心,試著又喝了一口,卻像是含著苦藥一般,一個掌不住“哇”的一聲吐在了地上。
尹妃忙著人端了茶水來漱口,又叫人收拾地麵,一通忙亂之後又吩咐道:“快去傳太醫。”
沐言捂著嘴搖搖頭:“沒事的皇上,我可能就是油膩的吃多了有些反胃,你先別管我了,換了衣服上朝去吧,遲了不好。”
尹妃想了想,點頭答應:“好吧,可還是得叫太醫過來給你看看,我先去上朝,下了朝再過來看你。”
汐澤獨自倚在暖閣裏間的躺椅上,隻手支著下巴歪著,懶懶地眯著眼睛。正半夢半醒的遲鈍間,聽見有聲音喚他:“主子,主子。”
漸漸醒神間,是他的侍從紹祺的聲音在簾外。汐澤懶得起來,道:“什麼事?”他卻不答話,汐澤心知不是小事,振了振精神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