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知行的傷(1 / 2)

紅霞漸隱。

值夜的仙人踏在巨人的眼眶上,伸手拉下那雙沉重無比的眼皮,空迅速變得昏暗。

錦都城裏的人延續著祖上的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時家家戶戶早已閉緊了房門,青石板上“噔噔”的腳步聲便顯得尤為突兀。他記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兩腿軟得快要失去知覺,每向前一步都像是踩在汗水上,腳底鑽心地疼。終於在巨人即將合上眼的一刻,他也調轉方向,隱於黑暗中。

遠遠看見一棟宅院,他放慢了腳步,悄聲接近著。門前左右分立的石獅子,彰顯著主人尊貴的身份。尋常的獅子都是含著石球,這一對獅子嘴裏咬的,竟是兩顆渾圓的玉球。齒鋒爪利,發纘分明,應是城北的老匠人所刻,有皎白的月光照著,顯得神色莊嚴,不怒自威。他雙手顫抖著推開門,進了院子猛地把門關在身後,推上了門閂,驚擾了附近的野貓,叫得淒厲。

“唰——”西邊廂房燭火燃起,窗邊纖細的剪影變得輪廓清晰,雖看不清麵容,卻感覺目光深情,可透窗紙。他深深吸一口氣,拽了拽被汗水浸濕而緊貼在身上的短衣,朝著那剪影而去。

一推開房門,便是屋內女子擔憂的神色。他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了下來,還未來得及握住她的手就昏死過去。女子慌了神,蹲下來推了他兩下,又輕喚了聲:“知行——”,答複她的隻有微弱的風聲。她起身閉緊了房門,回身想攙他到床上,方才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低頭看自己攙在他腰間的手,不斷有血從指縫中滲出。費了許多力氣才扶他躺下,杏色長裙染上了點點紅梅。回頭看見門外站了個黑影,嚇得一激靈,一問才知是聽見響動起來查夜的管家,趕緊抽出妝台下的暗格,抓了把碎銀子,開門塞到管家手中。

“張伯,麻煩您去請位郎中來。”

“姐,這個時辰,怕是都已經睡下了。”

雖是這麼,管家還是接過了銀子,挑了一盞燈,疾走而去。

好在李郎中住得並不遠。李郎中此時剛睡下,聽聞敲門聲,趕緊披衣下床。見是屈府管家前來求醫,不由分便喊醒了熟睡的徒弟,拎著藥箱往屈府趕去。

床上的病人喚作宋知行,出生不久便被家人扔在了大雪裏,虧得路過的老道士眼尖,一把撈出抱在懷裏,後來老道士,那時候的娃娃,臉兒已經凍得發紫,再晚些就怕是挨不過去了。用老道士的話講,這娃兒的脾氣,和他這條命一樣硬。從記事起,愣是沒問過一句自己的身世。常常把經書往師兄懷裏一塞,自己就跑去城裏的私學偷聽先生教書,或是蹲在街邊看別人喝醉了酒打架,叼著半個饅頭含糊不清地喊好,每每都要呆到黃昏才回來。一開始老道士還吹著胡子訓他,甚至有幾次狠下心來打他,結果他做完了早功還是照溜不誤,日子久了也就隨他去了。

屈府的主人屈老爺本是一介父母官,因不滿官場汙濁,憤而掛印從商。或許是生的經商頭腦,沒過幾年就置了宅子,成了一方富賈。大兒子剛束發,夫人又給添了女兒。屈老爺老來得女,喜不自禁。繈褓裏的丫頭眉眼靈巧,頗有夫人當年的風采,被屈老爺視作掌上明珠,取名叫做靈彥。有時屈老爺興致上來,揮毫潑墨,靈彥便由母親抱著,目不轉睛盯著父親寫字。每指給她一個字,她便認認真真念著,屈老爺見她學得快,一開春就請了城裏最有名望的先生來給她開蒙。

每日先生來時,牆根底下都會蹲著個毛頭子,衣衫滿是補丁,手和臉卻幹幹淨淨,一雙眼珠緊盯著先生。待先生進門,就趴在門縫上,耳朵緊貼著大門,想偷聽幾句之乎者也。可惜院子太大,聲音總是微弱不能聞,隻能作罷,一臉的泄氣。有時待得久了,管家作勢趕他,他也不鬧,隻是回去的路上一步三回頭。一日被老爺撞見,見他不怕人,答起問題也是不卑不亢,覺得有趣,便帶他入府,賞了身素淨衣服,又安排他與靈彥做個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