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空曠的病房裏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因為病房大而空曠的緣故,每當有人敲門時,門就像鼓麵一樣震動,屋子就像大鼓一樣巨響。
李青蓮也不放下手中那塊屏幕巨大的手機,隻是歪了歪嘴,懶洋洋地吐出兩個字:“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男子大約三四十歲,肚子因發福而向孕婦一樣向前挺出。大約有些禿頂,所以將前麵的頭發往後梳去,頭發油亮亮的,被發膏粘束成一綹一綹的顯得很是粗碩。男子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一條黑色西褲,一雙閃亮的尖頭皮鞋,衣物都看不出事什麼牌子,但是單從外麵看至少材質都是非好的;而他脖子上掛著根指粗細金項鏈,腰間還掛著的一個鼓脹的皮包。
男子向李青蓮病床走來,邊走邊嘿嘿笑道:“看書呢?”露出一口黑黃的牙齒。
李青蓮放下書,抬頭看了男子一眼,不滿地從鼻孔裏吐出言語道:“爸,你怎麼又來了?不是不用來嗎?”著從鼻子裏噴出一股氣,稍微衝淡那股撲麵而來的嗆人的煙熏味。
男子嘿嘿笑道:“我就是過來看看,怕你缺東西。”著將手中一袋的蘋果香蕉放在床頭的桌子上。
李青蓮看著那一袋子東西,眉頭不由又皺了皺。以前他來都是提好大一個袋子的水果來,李青蓮也吃不了,最後都放在那兒養了果蠅。李青蓮埋怨了無數次,讓他不要買東西,他雖仍然堅持要買,但好歹買的少些了。
男子是李青蓮的父親,名叫李偉,四川省南充市人氏,現在在廣東省廣州市做包工頭。由於時候家裏窮困,連幾分錢的學費都交不出來,李偉沒有條件好好讀書,所以他自然十分重視孩子的教育問題。
就連給李青蓮起名字,那也是很有講究的,因為李偉時候讀書少,惟一會背的一首詩就是詩仙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所以在他心中,全中國最有文化的人就是李白和毛主席了。
李青蓮是在廣州市縣一個診所裏出生的。深夜寒風中,李偉抱著臨產的妻子跑到一個4時營業的診所,妻子很快被推進急診室接生,留下李偉一個人在診所大廳裏麵焦急的等待著。
他在空曠的大廳裏來回踱著步,一根接一根地抽著劣質香煙,突然他停下腳步,順著自己的影子看到腳下的月光,一片雪白如霜的月光。月光灑在水泥地麵,顯得有些陰冷,落在李偉眼裏,他卻感覺就像看著記憶中時候那張灰白的電影幕布,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自己十幾歲獨自坐火車出來闖蕩的害怕與興奮,一個人生活的孤苦與無助,終於熬不住寂寞的出軌與激情,妻子從家鄉趕來大吵大鬧無奈與痛苦,情人在強勢的妻子麵前無力反抗而自殺的自責,自己在妻子的督促中起早貪黑的拚搏,十幾年未見過得老父母,家鄉的青山綠水,還有家鄉那比白米還白的月光……
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打破午夜的沉寂,也將李偉從回憶中驚醒,他已經呆呆站立半個時。聽見嬰兒啼哭,他咧嘴一笑,抬頭去看上的月亮,卻隻看見月亮裹在一片朦朧的水光中。
他很佩服李白能寫出那樣的詩,又碰巧聽李白也是四川人,所以他特別以自己與李白同姓而感到自豪,和工友酒酣耳熱之際,總是會拿出來吹噓一番“我是中國、世界最有名大詩人——李白——的本家”,其實誰知道他是不是李白的本家,或許就連他家的族譜裏麵也沒有記載,如果他們家還有族譜的話。
孩子出生之前,他便去算命攤上問算命先生:“我姓李,李白也姓李,我要我的娃兒和李白沾點兒關係。”
算命先生捋須半晌,又翻了黃曆、《取名寶典》等書,揮筆寫下“李青蓮,男女皆宜。”
李偉心頭很高興,因為他給孩子定的人生目標是讀書做官。做官自然要做個包青一樣的清官,讓家鄉的父老鄉親都口口相傳、起他兒子都得豎起大拇指。而“青蓮”和“清廉”聽起來是一樣的,實在是個好名字。
可惜孩子出生還沒兩年,李偉的事業就陷入了危機,家裏的經濟條件一下子滑落一大截。孩子還,妻子必須全職在家帶孩子,三人吃飯,一人幹活,情況更是雪上加霜。無奈之下,夫妻兩人抱頭痛哭一晚,決定托回老家的鄉親把孩子人帶回去,交給在家鄉務農的老母帶著。
兩夫妻在外麵沒日沒夜地苦幹掙錢,省吃儉用地省錢,日子過得清苦慘淡。惟一讓兩人欣慰的是,兒子極聰明,在家裏雖然也偶爾調皮,但是學習成績很好,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得了好多好多獎狀,每次父母打電話來,都老師、鄉親誇兒子聰明懂事、將來要做狀元。
於是兩人在外麵更加賣力苦幹、省錢,隻為了給兒子籌初中、高中的學費。
孩子漸漸長大,雖然孩子偶爾調皮搗蛋也是有的,但是卻已經漸漸成為鄉裏的名人。學會考那年考了全鄉第一名,這在他們鎮裏頭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會考考成績出來後,李青蓮就讀的學和鎮政府出錢在學校裏麵和鎮上的街道都拉出了許多橫幅,來宣傳這件喜事。
做父母的更是感受到無窮的動力,李偉夫婦自然更加拚命。早起晚睡,一年也沒有一時間休息,就連過年也舍不得花錢回家。
但是他們卻從來沒有放鬆對李青蓮的教育,每個月都要和李青蓮通一次電話,詢問他的學習情況和生活情況。
三年後的中考,李青峰更是不負眾望,力拔全縣第一名。在他們那個山村,從祖輩起就沒出過什麼讀書人,跟他同齡的孩子,初中就已有打扮輟學出門打工,剩下大多的也都是等著畢業的。隻有李青蓮將學習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一開始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每一份生活費都滲透著父母的血汗,不敢不倍加珍惜;到後來學習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對知識的渴求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已經一日不可斷絕。
那一年,慶祝活動更是熱鬧。全縣第一名第一次落在這個鄉,鄉領導麵子上倍覺有光,因此建議奶奶辦個慶祝會。那在鄉裏的泥壩子上擺了幾十張桌子,許多鄉鎮上的領導都帶著家裏的孩子來,大約是想沾沾李青蓮身上的好學·運。
那一晚,李偉夫婦和孩子通過電話,得知家中的喜悅熱鬧,自是高興不已,夫妻兩人掛斷電話後喜極相擁而泣。
然而有不測風雲,就在李青蓮進入高中兩個月,剛剛開始高中生活的時候,外麵有鄉人隱隱約約傳回來一個不好的消息,是他們家什麼人在外麵走了。那還是李青峰一次偶然撞到奶奶與隔壁的李大嬸兒閑談的時候聽到的,但她們一見到他臉色一變、馬上就換了話題。
從那時開始,每個月的通話中,再也聽不見母親的聲音。李青蓮讓爸爸叫媽媽話,爸爸也總是支支吾吾搪塞,或媽媽在忙騰不開手,或媽媽還在工作不在家。
李青峰本就很聰明,一次兩次他已有疑心,三番四次之後他已經確定媽媽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事。隻是不管他怎麼,爺爺奶奶爸爸都不肯告訴他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的心已經亂了,就像一條活潑的溪流猛然被大江大河的水倒灌,一時間滿腦子渾渾噩噩。
高一下學期,一個從廣東轉學回來的同學,李大峰,恰好是他兒時的朋友,也恰好和他父母住在同一片民工房。李大峰告訴他,他爸又出軌了,找了個有錢的女人,他媽氣不過也跟人跑了,好像他媽後來回來找過他,但被爺爺奶奶攔著不讓見他。
也就是在同一年,李青蓮自相依為命的奶奶也去世了。
李青蓮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他想不通這一切,看、打遊戲、混幫派漸漸成了他的日常。
這時候,李偉的事業反而開始有了起色,做起了包工頭,每個月給李青蓮的生活費比以前翻了幾番。也不知是因為他確實賺了許多錢,還是心中對李青蓮有些愧疚。
李青蓮更是有財力去混了,當起了一幫混混的二哥,比他更有錢的那位是大哥。
但混了半年左右,卻漸漸覺得混日子、帶弟、抽煙、打架這些事兒索然無味,但那種純粹為了考試而學習的日子卻更是無聊透頂。他開始混跡圖書館,各種各樣的書都看,文地理、經史子集、名人傳記、物理化學、生物地理等等。就像一條幹涸已久魚兒終於回到了水中,他開始徜徉在一片知識海洋中,在光雲影中遨遊漂流。
他高中的班主任叫嚴正祥,上海人,教物理,是個五六十歲的幹瘦老頭。話有些奇怪,帶點兒上海吳儂軟語的味兒,偶爾會彪出兩句上海罵人的話,比如:赤佬,十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