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1 / 1)

少年跪在師父的麵前,從來都是無所畏懼的神色中閃過一絲惶恐,他緊閉著眼,濃發垂了一身。

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那溫柔的清風將這晏風閣旁栽的一樹桃花撫下枝頭,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青石板鋪砌的路上。花瓣的一旁鄭重地放著一把閃爍著陰冷光輝的寶劍,與這一抹月色交相輝映,利氣逼人。

少年沉默著,那雙被劍磨出了一層厚繭的手輕輕地搭在膝上,他顫抖著,緩緩磕下頭去。他很久都沒有抬起,他亦不敢抬起。

晏風閣那三人高的漆紅木門莊嚴地合上,上頭雕刻著一隻氣勢磅礴的青龍,它伸出利爪,以俯瞰眾生的輕蔑目光看著門下跪拜的少年。那一夜寒光,將這薄情的江湖照得宛如地獄,而這高高在上的青龍便是地獄的守護神。

少年睜開了眼,那是一對能裝下整片浩瀚空的明亮的眸子,卻不知為何而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翳,他的眼裏心底都裝著莫大的悲傷。

“師父……我,我該怎麼做?”

無人應答。

他輕輕拾起了身邊那把伴了他十年的劍,他望著他,像是在看一位故人,還有他那已經逝去的過往。他早已將那鏽跡斑斑的心用一層帶著尖銳毒刺的護甲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他早已看不透自己心裏所裝的到底是悲傷還是憤恨,是迷茫還是挽留,他隻是在用這把劍,殺盡下該死之人。

少年托著那劍尾垂下的流蘇,手在抖,眼神裏卻還是一片漠涼。

劍起。

花落。

那飄零的花瓣被斬成了兩半:一瓣被那尚未散去的劍氣徑直壓入了水潭,留下一輪微波;一瓣隨著蕩漾的春風越過了高聳的白牆,飛到了他從來沒有欣賞過的遠方。

他望向那兒,那孤獨而神秘的遠方將他的心揪作一團。他的手似乎抖得更厲害了。

“哐啷”一聲,少年丟了手中的劍,仿佛觸到了熾熱的火光一般疼的齜牙咧嘴。那把刻著“晏風”二字和一隻含著金珠的青龍的劍又掉回地上,少年從龍的眼中看到了血光,觸目驚心。

“啊——”少年痛苦地抬起頭,仰長嘯。

他倒在青石板上,胸口因絕望的抑鬱而劇烈地起伏著,卻掉不下一滴眼淚。男兒流血不流淚,這是江湖教給他的。

少年猛然間發現,原來依存一個人而活是這樣痛苦的一件事,而做一名江湖中人又是如此無奈。已經埋藏了十年的心,在這一刻,被一寸寸地挖了出來。

他想起了那個柳樹成蔭的府邸,和總帶著淡淡藥香的師兄。

他想起了那座清雅別致的樓閣,和總嵌著暖暖微笑的師姐。

他想起了那間陰冷潮濕的石室,和總不肯誇讚他的師父。

他想起了那片四時分明的江湖,和下多少癡情故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仇恨已經侵占了他的全部,冷漠已經成了他的本性?他再提不起一絲笑顏,往事像是折磨人的蠱毒一般,纏在他的心頭。這一世紛爭,終究是因誰而起;而這一紙亂世,又是誰在書寫?

少年看著這片漆黑無星辰的空,倏忽間,他停下了顫抖的手。他陷進了那片黑暗,再也無法自拔。他是上那孤高自賞的月牙,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泉涸,魚雙與處於陸。相掬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既然這條狹窄的江湖之道隻能由一個人來走,不如我們從此分別,各一方。

既然我們都不想為彼此而活,不如放下仇恨,擯棄執念。

既然世態炎涼已然如此,不如由我來唯我獨尊,由你來仗劍涯,再無他心。

少年想起師父曾問過他的話:

“你究竟……為何而生在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