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滿屋的賓客,已經是暮色蒼茫。花爺坐在院子裏眯著眼睛抽煙。人活到了他這個歲數,很多事情也都看得淡了。雖然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值得慶幸的事,但是忽然兩眼一閉死去了,也不會讓人感到特別的惋惜。
花奶奶出門看著夕陽裏的抽煙的老頭子,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老不死的,牛你牽回來了?”
花奶奶雖然一把年紀了,但身子骨還硬朗的很。隻是耳朵變得有些背。她有些聽不清楚,所以就以為別人也一樣,於是在話間,就會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嗓門。這本是好意,卻讓聽她話的人耳朵發顫心裏泛酸。耳朵發顫是被那大嗓門震的,心裏泛酸則是因為老人的善心與體貼。
“嚷嚷啥嚷嚷啥!老婆子,你當別人都和你一樣耳朵背啊!”花爺不耐煩的抗議道,他站起來拿起椅子朝屋內走去,卻忍不住嘀咕道:“了多少次了,聲點不要嚷~”
花奶奶咯咯笑了起來:“你個老不死的,我哪裏嚷了嘛!”
花爺揉了揉被震的嗡嗡直響的耳朵,無奈的搖了搖頭。
“哎!你耳朵不背聽不見我的問話呐!我問你喲~”花奶奶看著花爺的轉身進屋的動作,忍不住提高了聲調,“那個牛你……”
“聽到啦!點聲點聲,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聾啦!”花爺惱火的看著花奶奶抱怨道,“牛老幺去牽了~”
“哦。知道啦!點聲就點聲嘛,發什麼牛脾氣……”花奶奶嘟囔著,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雞籠邊去喂雞,絲毫沒有和花爺生氣。
按虛歲算法,花奶奶今年六十三了。花爺比她大三歲,今年六十五。兩個人相濡以沫走了四十五年了,紅過臉,吵過幾回架,還有一回差點動手打起來,不過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兒了。久到花奶奶幾乎都快忘記了。他們生育了三個孩子,算得上兒女雙全。兩個孩子都成家立業了,隻有兒子現在還沒有著落。縱然如此,花奶奶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圓滿。那是老幺的命罷了。做了孽,都要贖還的。老幺落到這個下場,花奶奶覺得這是命裏注定的。隻是可惜了柱子這個好孩子!花奶奶的一生快要走到頭了,她什麼都看開了,唯獨對於這個安靜乖巧的孫子,還有些放不下。
想至此,花奶奶歎了口氣,給雞欄投食的動作都慢上了一拍。
花爺放下椅子,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心翼翼的推開那間位於左手邊靠近大門的屋子。一進門,花爺下意識的眯上了眼睛,玻璃窗上一團金色的球直直刺向了他的眼睛。他感到眼前一片猩紅。他站在那兒,等猩紅褪去以後,才快步朝床邊走去。還沒開口話,一個慈祥的笑容已經浮現在他黧黑的麵龐上。
“柱子,今是不是在床上呆悶了啊!要不要外公背你出去晃一晃啊?”花爺掀開綴滿百合花的水藍色被子,和藹的問道。
“嗬嗬,嗬嗬……”水藍色被子下蜷縮著一個黑色的影子,影子正嗬嗬的叫著。
“想出去呀!來,外公背你出去!”花爺準備用雙手把黑影舉起來,沒想到黑影卻掙紮起來,嗬嗬怪叫著躲在更裏麵去了。它擁著被子一角,喘著粗氣,瑟瑟發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