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討債鬼,沒良心的蹄子,爹都要死了,你都不去望一眼!我替你爹打死你個不孝的東西!”馬老太太白發人送黑發人,心裏的悲傷無處發泄,見桂兒這孩子氣人的樣子,不由得伸手往桂兒瘦弱的背打去,打了幾下,便死命拽拖著桂兒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哀哀的哭著。
此時此刻,屋子裏,馬二東和芳姐兒相顧無言。良久,馬二東才開了口:“芳,你不當如此作踐自己~”
芳姐兒沒話,隻是流淚。木窗外麵,刺目的陽光撲到塊的碧色玻璃上,泅開了淡淡的光暈,瞬間溫柔了歲月。
馬二東最後一句話留給了執拗的桂兒。他忍著喉頭湧起的腥甜,酸澀的:“我可憐的寶,以後你就是沒爹的娃兒了~”
著,他眼淚汪汪的看著站在門口的桂兒,伸起手想和以前那樣摸一摸她的腦袋。但他剛舉起手,便頹然的垂下了。
馬二東掙紮了幾個時辰後就去了。
桂兒撲在馬二東尚有餘溫的屍體上,哭的幾乎快要斷氣。她失學後所有的怨氣和不甘都在這一場大哭中被洗滌的幹幹淨淨了。
芳姐兒沒有想到,在馬二東最後還清醒的那一刻,他仍舊把桂兒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疼。雖然他已經知道了真相,但他卻選擇了原諒。後來,無數個日夜,芳姐兒都在想,如果當初她對馬二東的荒唐選擇寬恕,那後來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芳姐兒在完這一切之後,就如釋重負的咽了氣。在她最後清醒的日子裏,芳姐兒選擇將自己深埋心底的秘密公之於眾。她要自我救贖,要不帶任何藏掖、清清白白的死去。她終於結束了自己瘋瘋癲癲的生活。在講完這故事的那一刻,芳姐兒恍恍惚惚地聽見了敲木魚的聲音,篤篤,篤篤。她感到自己變的很輕很輕,如嫋繞的煙霧,在那篤篤的木魚聲中緩緩上升。
我看著芳姐兒緩緩沉入泥土的烏黑棺木,心底沒來由的湧出一股悵然。然後想起了那一段廣為傳頌的偈言。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我想,用這段話來送芳姐兒,是再好沒有的了。
一旁的嬸子在回去的路上嘰嘰喳喳的著芳姐兒吐露出的驚秘密。人已死,萬事隨風。不管怎麼談論,都和那躺在棺木裏的人無關了。
過不了多久,芳姐兒就會被人們徹底遺忘。
沒有人能懂芳姐兒的愛恨,亦沒有能懂她的烈性與隱忍。
除了佛陀。
我最後望了那青黑的墓碑一眼,轉身沒入了林外的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一刻,我在那墓碑的影子裏看到了陳瞎子的庭院。他坐在木樨樹下那光滑的大河石上,微閉著雙眼,似乎有風吹來,樹葉在沙沙的響。紛紛揚揚的木樨花隨風悠悠的在陽光裏飄落。不多時,陳瞎子的頭上和腿上都沾染了一層花。陽光裏暖香浮動,陳瞎子卻不知不覺。也許,他已經沉沉睡著了。
我忽然笑了。
陳瞎子幾乎瞞過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瞞我。他眼睛是看得見一些的,因此他認出了芳姐兒,也猜出了桂兒有可能是他的孩子。他在院子裏栽下那一顆木樨樹,“看”著樹一日日生長,其實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