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亂(1 / 2)

一章離亂

三十兩雪花銀,成色十足,分毫不差。三年來的月用,雖經十分節省,但要瞞過海,也隻得這麼多……

兩件蛟綃衣,加了烏龍筋絲與金線的襯裏,比進貢大內的器物還要強上幾分。原是布政司大人細心留備的補餘,得來可全憑幸……

行軍丹四瓶,秘方泡製,服一粒可抵一日食水。隻可惜了初煉時經驗不足毀掉的材器……

錦屏陣,避火圖一冊。這個玩意兒與坊市間的春宮畫不同。雖是一般樣的冊頁封函,裏麵卻全是空白,那十二張絹頁水墨難染。可讓我白擔了一個好色紈絝的名聲……

這便當真要走了麼?這一去便難回轉。阿爹阿娘定要傷心掛念我了。可我……已遲了三年,師父那邊,可不能再等了。別想了,去休,去休。

金蘇將解開多次的包袱打了個十字結,收拾心情,摸黑從房門縫裏閃了出去。三年來還算勤苦地修習玄功,那暗中視物與人初應的境界,也算摸著了邊。他靈覺過人,從自身氣血運轉便知眼下為亥時初刻。在所居後院磚牆西麵,有一隊護院將沿重庫巡行兩周,他得悄然無聲地借重庫陰影閃到外牆下,借物躍過三丈高的牆頭。務必一氣嗬成,時機稍縱即逝。護院眾人中可也有耳目靈醒的好手,很難瞞過。

就在金蘇藏在暗處,靜待良機之時。蘇州首富金足邑員外大宅所在的錦雲巷,仍是熱鬧得緊。眾人皆知金家與齊家聯姻,金家獨子將娶齊大人的孫女兒。因此金員外三日內均開流水宴,另派米糧,眾人無論遠近,都可來赴宴領糧,就求個喜慶福泰。他素日樂善好施,早派了老練的經理長才求得府衙通告,遣了役吏來整飭秩序。金府將銀包打發了,上下通達。雖附近縣鄉的閑人都擁來賀喜,又加上中秋開了城禁,仍是經理得井井有條,人人稱善。那前來助理的衙役中,有一個快手,早年間受了金員外恩惠,因此比旁人更多幾分仔細。他老眼未花,竟發現前來賀喜的閑人中,著實有幾個武功好手。這快手不動聲色,踱到席間,又看出幾個硬茬子來,這幾人埋頭大嚼,腰間藏了兵刃。快手額頭見汗,悄悄退了開去。

亥時二刻,金蘇如願跳出外牆。落地處丈外,便是可行輕舟的城內水徑,一艘白篷舟微微起伏,在群舟中甚是特出。金蘇輕步到了那舟旁,舟艙內有人道:“時辰可緊得很了。你還要等?”金蘇低叫一聲:“師父,你早就在這裏等我了?就算定我從這裏出來?”話間人已鑽入舟。那舟微微一沉,舟尾一人搖了短櫓,將那舟操得如同一尾活魚,循水徑直出蘇州城門外二裏。那操舟之人帶金蘇登陸之後,轉過一片樹林,林中有兩匹駿馬,鞍轡俱全。那操舟之人伸手在馬背上拍了幾拍,向金蘇道:“此次離家,便數年間不能回來。你當真想好了?”金蘇上前,助那人肩上的蓑衣解下,道:“我便是這般猶豫了三年,再耗下去,我隻怕再無信心了。”那人解了蓑衣鬥笠,卻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年青人,約摸三十歲的年紀,麵上一團春風,卻另有一番端嚴氣度,隻是肩背上一道長長的血痕,露出幾份猙獰的氣相來。金蘇驚道:“師父,你受傷了。是誰傷的你?你為何還要親自行舟接引我,這番傷上加損,痊愈起來可就麻煩得緊。”那人笑道:“你不是很想學化形之術?行此術便可護住傷口不損。這道血痕是兩個時辰前所留,那時接引儀軌已啟,我不得其便,為人所趁。但傷我者可一不可再,你不必為此擔心。眼下你隨我來。”話間不見他抬步起腿,人已坐在鞍上,見金蘇仍在遲疑,當下溫言道:“我門中接引儀軌,不可輕廢。你已有三年期間深思熟慮是否入門,既已思定,就不要再起別想。難道真要誤了你我這三年光陰?”金蘇聞言,躍身上馬,隨那人往東而行。

這一番急馳,隨官道而行一個多時辰。金蘇二人夜眼通明,視物無礙。難得那兩匹駿馬騎來如臂使指,暗夜中奔馳仍是既速且穩。饒是金蘇出身豪富之家,自經見駿騎,也不禁羨慕,不由對師父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層。眼見路旁閃現一片屋田,一盞紅燈高掛在田間一處杆頂。金蘇當即挽韁,與師父一起下馬入屋。那屋內候著一個中年人,麵容有些愁苦,見二人進屋,迎上道:“掌門可算來了。這便是新弟子了。還請過來。”金蘇到了此處,不敢多言,隻望向師父。後者轉入屋內大桌之後站定道:“舞風門弟子黃芩,今設接引,領新弟子金蘇入門。人六道,請桌前顯現,共為見證。”黃芩是麵朝屋門,頭半仰望空講出這番言語,甚是突兀。金蘇不禁往屋中大桌上看去。隻見桌麵渾圓,等分六弧,六道弧心共指桌心,擺放了一個銅鶴。那六弧之中各有梵字,金蘇卻是不識。黃芩麵朝屋門紋絲不動,如此約有半柱香時分,那六弧中有兩弧的梵字瑩瑩泛出綠光,由弧底緩緩向弧心推去。金蘇隻覺奇怪,再看那個中年人,後者緊盯桌麵,臉上憂色隱現。金蘇見那兩弧梵字字色由綠轉金,到銅鶴之前便停止不前,明滅三次,便消失不見。那中年人吐了口氣,道:“隻有修羅、地獄兩道到了。這可如何是好。”黃芩道:“為人當戴履地,心物一如。鬼神之事,原也管不得許多。老胡,你照看一下儀軌。”轉出桌後,牽了金蘇的手道:“有些事,還需你思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