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碧草,紅梅盡綻。冷風吹來,瓣雨紛飛。堪堪已近日暮,夕陽的餘暉透過疏枝照射過來,斑駁陰影投於一抔荒丘之上。
丘前,一麻衣漢子垂首凝立。但見那漢子蓬雜的長發遮蓋著大半張臉,滿腮冉須,又髒又亂;冰冷的清淚掛滿冉腮。粗布麻袍上,汙跡斑斑,中間尤夾雜著一片片白痕。他懷中抱著一柄細細的長刀,右手曲臂攏著刀鞘,左手托著一個鬥大的泥壇。整個人猶如一截紮根於荒丘前的枯木樁,一動不動。而粗大的酒壇便也似牢牢生長於一截枯枝之上。
日暮已盡,空昏暗起來,一聲聲鴉鳴從遠處林間斷續傳出,聲音嘶啞,如啼如咽。那漢子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終於緩緩睜開,透過亂發注視著荒丘。他一聲輕歎,喃喃自語道:“華表柱頭千載後,旅魂依舊到家山。可是。。。。。。下之大,何處為家!。。。。。。希賢兄,顯達帶了你最愛喝的陳年女兒紅。今日咱們兄弟喝個痛快!”言罷,手中刀鞘往那泥壇漆口一抹,揮手刮去壇蓋封印。一股濃鬱的醇爽酒香夾著甜辛之氣,於冷風間飄蕩開來。
這漢子姓李,名正道,字顯達,廣陵人士,同方孝友乃莫逆之交,洪武末年因避世隱去。卻沒想到而今竟於梅嶺荒塚前重現。也正因如此銷音匿跡十多年,方才避過靖難之亂,躲過十族誅連。
李正道左掌托著壇底微一傾側,那鬥大的泥壇傾斜下來,醇漿順著壇口汩汩灑落。而泥壇竟仍似紮根於他一隻肉掌之上,牢牢粘著,並未因手掌傾斜而跌落。
酒祭三遭後,李正道喟然言道:“希直大哥,你也喝一些罷!”一言未畢,竟失語哽咽,兩行熱淚又次奪眶而出。他把手中長刀往地下一頓,刀鞘直入石土,抬手拭去淚水,仰麵向,長籲一口濁氣,雙手抱起酒壇,張大了嘴巴對著壇口,汩汩狂喝起來。酒漿順著冉須亂發,灑滿胸前。。。。。。
早已黑了,冷風吹的更緊。不知何時,李正道已是盤膝閉目,跌坐荒塚之前。麵前泥壇中的酒,也早已喝盡。一片片紅梅殘瓣,沾滿了他的亂發,垂落肩頭,落遍麵前的荒塚。
黑暗中,李正道忽地一聲冷哼,睜開雙目,喝道:“屑鼠輩,快都滾出來罷!”
山風嗚咽,撲棱棱一陣野稚騰起於亂塚間,短促鳴叫,瞬息遠去。
遠處荒塚群內火光乍起,數條人影閃動,瞬息縱至荒塚四周,慢慢向著李正道圍來。
趁著火光看去,便見幾人俱都一襲黑衣勁裝,頭紮黑巾,手執刀劍。其中一人左手執著火把,火光照應下,蒼白的臉頰竟是粉麵無須。其左臂袍繡口處,紅絲線挑刺出一朵的火焰形案圖。圖案隨著火光跳動,甚是腥紅。
李正道伸出左手,緩緩握住身邊插入泥土中的長刀刀鞘。
便聽那手握火把之人尖尖的嗓音叫道:“亂賊逆子,還不束手就擒――”
話音未落,李正道便覺身後寒氣淩冽。後方已有二名黑衣人執著利劍向其襲來。
李正道聽風辨聲,竟不回頭後望,迅速縮回握著刀鞘的左手,猶如身後長了眼睛般,身子微傾,虛張左臂,猛地一夾,左邊那人長劍便似徑直送過他腋下虛空處,劍身被穩穩夾住。李正道迅疾斜側,嗆地一聲,折斷腋下利劍,身子堪堪避過右方刺來的另柄長劍;右手同時反抄,倏忽上翻,向著右方握劍的黑衣人探至麵前的手腕拍去。啪地一聲脆響,那人便覺手腕猛地一沉,重擊之下,手中兵刃嗆啷落地。兩名黑衣人不禁一愣,隨之大愕,不由得老臉發燙:本想搶先眾同伴出手,拿下李正道邀個頭功,卻沒料到僅隻一個回合,便都莫名失去兵刃。卻是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招數。二人對望一眼,旋即各探手爪,施展鷹爪功,再次雙雙欺來。
李正道左肩陡沉,再次避過左邊黑衣人,右手探出,自下而上,向著右方之人手腕對抓過去。右方那人迅疾變爪為掌,掌指向著李正道內腕橫切。而左側那人也已不待招數使老,變爪為錘,一個肘錘向著李正道左側太陽穴擊來。
李正道左臂直豎,格開擊來的手肘;右手變爪為指,拚起食中二指,徑點右邊之人掌腕間陽池穴。但聽勁力破空,發出嗤嗤聲響,瞬息之間,三人兩方未搭一言,卻於方寸之內,抓,擊,勾,點,已是連拆五招。
便聽哢哢兩聲脆響,緊接著兩聲悶哼,夾擊李正道的二名黑衣人,一人托臂,一人捧腕,二人的腕臂在李正道格擋進擊之時已然碎裂。
那二人極速後躍,同時雙腳於地麵連踢,帶起數蓬碎石山土,向著李正道揚去。即刻有人爆喝:“點子紮手,並肩子上!”,便聽謔謔嗖嗖一片風響,眾人揮起手中兵刃,齊向李正道攻來。
李正道於那碎土蓬起時,即刻閉起雙目,左手支住插在麵前的刀鞘,右手按地,一個曲腿,身子側騰而起,右腳腳尖勾住酒壇迅疾踢出,把那壇口對著粉麵人手中火把罩去。
暮地裏四下一片忽暗,酒壇已套在火把之上。便在此時,一眾人等的兵刃紛紛攻到。
待眾人覺得眼前忽暗,李正道已將土中長刀連鞘拔起,整個人平平地側滑飛出,險之又險地避過斫向自己的三把鋼刀。
第四人的鋼刀斜地裏追至,猛地翻轉刀刃上撩。李正道於空中一個滾翻,雙腳分踢腳後二人側身,手中刀鞘疾揮,點向翻刀之人虎口。便聽嗆啷一聲,那人鋼刀落地。另二人也已被他雙腳踢飛。而李正道於這瞬間,已然穩穩站立於那手握火把的粉麵人身側不遠處。這一連貫的握鞘、起身、踢壇、躲刀、斜避,直至空中出腳、揮鞘、擊敵、落身,端地是電光火石,間不容發。待眾人回過神時,其早已掠過六名黑衣人的圍擊。
李正道手握長刀,帶著刀鞘,斜斜地指向粉麵人,冷冷喝道:“報上名來!老子刀下不斬無名之徒!”
此刻那粉麵人早已抖落火把上的酒壇,手中火把嗶嗶剝剝炸出一串火星,明火幾待滅盡。
便聽那粉麵人一聲冷哼,拖著尖尖的嗓音,陰聲罵道:“一群廢物!還不快給本宮上――”,眾人又是揮刀圍來。
李正道聞聲一愣,旋即想起此人初現身時所的話:“亂賊逆子”,再看那人螢螢火光下一張粉白無須的蒼白臉頰,心內登時明亮。卻也不由得暗驚:“朱阿四的這些狗腿子果不其然,來得忒也真快!”
李正道雙目幾欲噴出火來,強按怒氣,哈哈笑道:“老子還以為碰到了個娘炮兔兒爺,誰想到你他奶奶的原來是個死太監!王八羔子們來得正好!李某便剁了爾等狗頭,以祭我那兄弟在之靈!”,斥罵聲中,長刀已然出鞘。
幽暗的火光之下,便見刀光如電,一條淡淡的人影於眾人之間倏忽進退,緊接著骨碌碌,撲通撲通之聲響起。轉瞬便已有五名無頭屍體撲倒在地。
李正道既已知曉來人為宮廷爪牙,便料得今日之事定難善了,這“亂臣逆子”的死罪乃是被扣定了。匍又想起致交好友族誅之慘,悲憤湧來,出手便是殺招,不留分毫餘地。這一連串的急攻得手,一則是此等差役武功尚淺,對付一般的武者自是綽綽有餘,但是對付李正道這等江湖高手,卻是太過差勁;二則是李正道的身法刀法卻是詭異無比,陡然出招,殺便殺,攻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如此招式陡變,實是迅疾狠辣無比,眾人倉促之間,便已被他連斬五首,那斷腕斷臂之人因體傷稍滯,俱都喪命長刀之下。待得餘人反應過來,李正道那迅如淡風的身子已是繞過圍敵,再次突至那粉麵人身側。
李正道揮刀斜劈,粉麵人匆忙舉劍上迎,劍尖勁刺李正道右胸,拚的卻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李正道一刀劈下,這粉麵太監的性命固然不保,可自己也勢必迎著利劍,被其穿胸而過。
李正道長刀辟出一半,忽地一壓手腕,側轉刀刃,長刀平搭對方利劍劍背,運力下壓,卸去對方直刺之力。粉麵人一聲尖喝,回劍內封,斜斜地一個轉身,左手火把疾向李正道雙目刺去。便在此刻,李正道身後兵刃破風之聲微響,餘下三人疾揮鋼刀,兩人握刀向著李正道背後雙肋刺來,另一人卻滾倒在地,疾斫李正道雙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