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充滿歲月痕跡的房間,縱然少了一份人煙味兒,但其中精致淡雅的設計,卻無不透露著主人身前的性別。白中泛黃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大字,沒有落款,字跡飄逸又透著一股雄渾之氣,”夢境易解,心魔難破“。打白澤蘭記事起,這幅字就一直掛在牆頭,從沒有人問起這是誰人所寫。姑姥生前常常在此煉香,桂花,葵花,紫蘭,臘梅,月季,茉莉······每一種香裏都有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裏都縈繞著一段香魂。白澤蘭不喜跟著父親練那幾個大字,更不喜歡在學校念書,幼時的她總是呆在姑姥的香房裏,久而久之,身心也仿佛沾染上了雅蘭之香。許是有緣吧,白澤蘭八歲那年,無意間入了姑姥的生死之夢。
踮起腳尖,推開浸著香氣的木門,澤蘭抻著腦袋探去,姑姥還在午睡之中。姑姥年輕的時候曾遊曆涯,性瀟灑,別具一格,而歸家之後,年近耄耋的她從來都是淡淡的樣子,處事不驚,一如她所煉就的香,雅而不膩。唯有在夢中,她才會露出一絲絲笑顏,嘴角勾起,歲月遮不住她沉澱而彌芳的美,一笑,仿若回到了人麵桃花的往日時光。澤蘭看得呆了,用手輕撫姑姥那俏起的嘴角。姑姥贈她的金珀與姑姥的生死之夢相連,引她入這致深之夢。
重疊的灰白影子,一位套著長衫的書生背影,他輕輕坐在青苔石上,澤蘭想起了王維的那句”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坐的人不知坐了多久,看的人不知看了多久,隻是,沒有回頭。
白家是解夢世家,解夢這份祖業代代相傳,但每代隻傳一人。當上代傳人白淵靈,也就是澤蘭的父親外出遊曆死於南蠻,姑姥就開始為澤蘭講述解夢師的傳承,第二年,姑姥仙逝。
解夢師,顧名思義,借輪回因果,解人之所夢。解夢師的修為分為十層,第一層,在水一邊,取似有若無,引人入勝之意,又稱入夢。第二層,南柯一夢,取恍然蘇醒,惆悵若失之意,又稱虛夢。第三層,莊生迷蝶,從這一層開始,解夢師的人生之夢才開始露出冰山一角,又稱為蝶夢。第四層,乘風破浪,解夢師陷入夢中,開山探夢,卻望不見彼岸何方,又稱追夢。第五層,驀然回首,廢掉一至四層修為,品味大起大落,從而心境穩固,以失為得,以得為失。第六層,一曲新詞,夢境重構,愈漸清晰,又愈加沉迷,又稱新夢。第七層,焚我凡軀,到這一層虛實難分,解夢師極易走火入魔,又稱緋夢。第七層是解夢師的分水嶺,資質平平的解夢師沒有一定機緣,一生都難入緋夢,但一些賦過人沒有牢固心境的年輕解夢師,常常困在緋夢之中,混淆虛實,才絕命。第八層,雪霽初晴,終於撥看雲霧見青,但個中滋味,隻有親身經曆方才知曉,又稱淮夢。第九層,生死夢中,姑姥就是到達這一層後遇見心魔,修為無寸進,最後身死夢中。姑姥的臨終遺言讓白澤蘭苦苦思索而無所得,隻有一句,出自《牡丹亭》,“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姑姥散盡修為將此夢存在隨身佩戴的金琥珀之中,以魂養珀,後來贈與幼年白澤蘭,但白澤蘭終究隻能從中看到那個背影,模糊不清。少有人能踏入第十層,傳中到第十層後,能化虛為實,生白骨,以地,萬物,人心為己夢。但對於白澤蘭來,虛虛實實,世間萬物,於己何幹,她隻求堅守本心。
但最難的往往就是堅守本心。
淒涼的雨夜,黝黑的影子,女人沉默而模糊的麵容,黑色濃如醬的血混在雨水中一點點蔓延。夢境戛然而止,淩晨五點,白澤蘭從夢中清醒,滿頭虛汗,手腳冰涼,又心有不甘。她從七歲啟蒙到如今已有八年時間,卻一直徘徊在引夢階段,她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在第一層就遇見瓶頸,且困了這麼久的解夢師了。但她不後悔,引夢注定隻是虛妄,但她卻偏偏想從這虛妄之中找出一個真相。這個夢境從父親去世後就一直縈繞在她腦海。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想從夢中尋找答案。為什麼父親中了苗蠱,卻是用隨身匕首自殺而死?為什麼他明明有一塊從不離身的守護神玉,可以用來化解蠱毒,而直到他身死,神玉沒有隨身而碎,反而不知所蹤?什麼叫凶煞命?為什麼姑姥的大夢三生沒能幫他逆改命,甚至,連多續一年都做不到?為什麼母親選擇離開歸族,連一麵都不與她相見?白澤蘭越是想不通,就越是想看清楚,她想從夢中找到真相。縱然人人都她入了魔,她卻不肯輕言放棄,令我亡,我偏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