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灩灩的地中海已漸漸離我遠去了。

船過蘇伊士運河那筒子街似的河麵時,太陽已從遙遠的山崖背後升出來,直射得海麵上金光粼粼,海一色,仿佛地間猝然縮短了許多距離。蒼蒼茫茫漫無歸依的絕望心情也被驟然舉目可見的岸塗所驚喜。那遠不是僅僅能從rleans的《遙望法蘭西》中那可望不可及的悲哀心情中灑脫出來的狂想。而是實實在在的、舉手可觸的驚喜。

離開巴黎已經一個多月了,逃難生活在登上這條“公爵”號油輪前,每都感覺著心在騰騰的跳,就象德國飛機扔出的炸彈在仲夏夜地麵上蹦跳著,似乎要彈出胸膛。可幾寧靜的已經感覺不出心跳的海上航行下來,麵對著夜夜笙歌、整日價沉湎在猩紅色葡萄酒和華爾茲舞曲之中的人們,看滄海日出日落,剛剛經曆的那場夢幻般的戰爭恍若隔世。船過運河,已經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古羅馬鬥士般高聳於堤岸上的塔吊和海角懸崖上隱隱現現土黃色石屋了。人們熙熙攘攘地擁簇在白色的甲板上,一時間,紛雜著數不清的紅黃藍綠七彩裙倨騰起迷亂的霧氣,渴望、好奇、更多的興奮象風一樣卷過人們的頭頂,回蕩在依然霧氣騰騰的遊船上空。戰爭的陰霾象漸漸褪去的夜色,順著被霞光映成金黃色的船舷沉沉地溜下海去,在人們的大呼叫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本來擁擠的艙房頓時空空如野,興奮的人們來不及披好的簇花披肩丟在門邊,半杯溫熱的咖啡渺渺地冒著霧氣。我獨自滯留在窄窄的艙床上,背靠著冰涼的鐵壁上,茫然地望著自己還算巧的腳趾,隔世般地聽著艙房外歡快的叫嚷。手裏捧著用來消遣的波特萊爾的《惡之花》不知何時已然滑落。濕鹹的海風吹過兀自橫陣的頁麵,無神的目光掃過用巨大的黑體字印刷的

“人們啊

一隻手伸向上帝

一隻手伸向撒旦。”

那字撲麵而來,竟然越變越大,逐漸地,句子從我的眼簾邊滑落過去,一直滑向腦後,直至腦海裏隻有變形的、像深陷著兩隻眼洞骷髏般的“撒旦”兩字,漂浮在無垠的波濤上麵。我惶恐的搖了搖頭,感覺如縷長發“啪啪”拍打臉胛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充斥了我的耳鼓,如驚濤拍擊著的船體空朦而又震撼,我的頭一次又一次的脹大,漲大到無限的時刻,靈魂便不再受到心力的控製,飄忽不定的繩梯在船舷邊來來回回,不停的搖動著。

“瓊,你怎麼了”就在我恍恍忽忽,四肢冰涼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陰影覆蓋過來,一雙長長的魔爪伸向我的胸前。我本能的龜縮進角落,兩隻手在空中揮舞。無奈那魔爪越伸越近。我猛地跳起來,隻聽“咚”的一聲,一陣劇疼由頭頂一直傳向全身,我的眼前一亮,看見一個健壯的年輕人站在麵前。

看見他關切的目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掠過心頭。離開巴黎已經一月有餘了,逃難生活像夢遊在一場噩夢裏,不知何方、不知何地,也不知何人能夠帶我逃出去,安慰我已被戰爭驚悸的難以平定的心。

“林,”我伸出去想拉著他那雙修長而又有力大手的溫玉手抖動了一下,矜持地停在空中。

“瓊,你沒事吧,是不是哪兒感覺不舒服,需不需要找醫生看看?”那種關切的、渾厚的男中音發出帶有磁性的吸引。無論在巴黎繁華的時光中,還是在海上枯燥的日子裏,他都是那種具有吸引力和征服力的男人,寬闊的肩膀上扛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大腦袋,國字型的方臉上一雙明眸,深邃而又激昂,尤其是他直視對方的時候,那股火辣辣的眼神,簡直就要把你吞下去,一雙闊闊的嘴上麵是挺直的鼻梁,厚而堅實的嘴唇緊緊的閉合著。他的臉白裏透著青色,堅挺的肌肉仿佛要掙破筆挺的西裝,把個身體勾勒的渾圓墩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