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悼念之日(1 / 3)

十月十七日,【末世衝擊】六周年。

在空中回蕩不絕的警報聲中,陰暗的雨淅淅瀝瀝順著傘沿澆注出水幕。電視裏似乎在宣讀著市政府帶頭組織的紀念活動,而藤原直樹卻對此並沒有太多的興趣。要為什麼的話,此刻的他正在雨中遠遠眺望著知曉答案的男人鄭重地向死難者紀念碑前遞上鮮花,不顧雨點打濕衣裳,靜靜佇立。

“藤原,到你了。”

“……嗯。”

接過身邊撐著傘的女孩遞來的雨傘,少年深吸一口氣,無視彌散在空氣中濃重的焚香,穿透那被煙幕和水霧遮蔽的空間,走向紀念碑前。不遠處,沒有打傘的防務部部長正雙手揣兜,靜靜地看著他們。藤原慢慢蹲下身子,從拎著的袋子裏掏出一束鮮花,緩緩放置在紀念碑前,接著雙手合十禱告了片刻。睜開眼睛的時候,父母的身影也就隨著視野的明晰而消失殆盡。他站起身來,一邊等待著身邊的女孩向紀念碑獻花,一邊走向了笹川響。

“笹川先生的公務已經結束了嗎?”

努力將手臂舉起的少年勉強讓雨傘能夠替兩人遮風擋雨,如此開口詢問。

“啊……現在這個,算是私人意義上的吧。”

“跟店長一樣?”

“古川不會對這種東西有興趣的。”

聳聳肩苦笑一下的笹川響眺望著昏暗的際中若隱若現的虹光屏障,接著道:“那家夥隻對自己在乎的東西才願意傾盡全力,其他的他都懶得正眼看一眼。”

“這麼評價自己的好友真的好嗎?”

“實事求是而已。”

嘴角露出一絲懷念的笑容,男人輕輕摘下眼鏡,揉了揉疲乏的眼角,慢慢道:“當然,拋開我的身份,我也想和他一並去那裏悼念來著。隻可惜公務纏身,實在無能為力,每年都隻能讓他代我向他們問好了。”

“……店長,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中央部。”

“……”

“每年都會這樣。哪怕是要殺出一條血路,他都會在這一抵達那裏。不過好在,身為【半鬼】的他有這個實力做到這件事,我倒也不擔心他會在那裏殞命。隻是,這種儀式一般的悼念,實在是讓人笑不出來。”

“……店長,是去悼念在【末世衝擊】中逝去的故人嗎?”

“正確來,並不是。”

“誒?”

吃驚的少年猛然回頭,瞥見了笹川那滿是自嘲笑容的臉龐。

“這裏不是話的地方,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換個地方慢慢吧——當然,隻到我能的部分。剩下的,就隻能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讓他自己來告訴你了。”

“哥,到了。”

黑色的迷霧隨著四溢的氣流消弭殆盡之時,銀發的少女牽著男人的手,一語道明事實。抬著頭眺望著無垠際的他垂下視線,望著周遭方圓數百裏的荒蕪之地上漸漸長出的幾株幹枯的樹苗,默默從風衣衣兜中摸出了煙鬥,自行點燃了。

“嗯……帕奇,警戒交給你了——裕子,香織,七惠,我們過去吧。”

得到命令的黑色大狗輕吠一聲,搖著尾巴蹲在了原地,而男人則帶領著姊妹們順著荒涼的大地上踩出的灰白徑,慢慢抵達了道路盡頭的那一株異常繁茂的大樹旁。途中,寒風凜凜,現出黃草之中的幾顆空洞的殘破顱骨,毫不在意身處亡靈之中的他如同機械一般碾碎腳下早已風蝕的下頜骨,凝望著樹根下佇立著的一柄鋼刀下方輕輕搖曳的花束,靜默無言。

“大姐頭,我們和大哥來看你了。”

吸溜了一下鼻子,表情苦澀的古川香織代表這一家亡魂向已故之人獻上嬌嫩欲滴的花束,而沉默不言的七惠則清掃了一下墓前的雜草,靜靜點燃三束清香。盤腿而坐的男人一邊輕輕撫摸著露出難過和擔憂神色的妹妹的頭發,示意自己沒有大礙,一邊深吸一口氣,敲了一下金鍾,雙手合十靜默禱告。

“大哥,你和大姐頭待一會吧,我們先去附近等著。”

“啊……香織,謝了。”

沒有回頭,似乎在等待什麼的古川香織那張精致的臉龐因為苦痛而扭成一團,接著避開那個背影,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強露歡顏嬉笑著同姐妹們一道走遠了。這麼一來,大樹旁十五米之內就隻剩下了古川慎也一個人。他叼著依然冒著輕煙的煙鬥,一邊從風衣的衣兜裏摸出一壺清酒和兩枚酒杯,一邊斟滿的同時慢慢道:“一年不見了,唯。”

斟滿之後,自己拿起其中一枚酒杯的他將清涼的清酒一飲而盡,臉上掛著哀傷的笑容,閉著眼睛接著道:“響今年又來不了了——公務纏身,你也應該能明白。所以,作為補償,我代他罰酒一杯,也算是表達他沒能親自過來向你問候的歉意。那家夥雖然一直抱怨著想要辭職,想要扔下一切浪跡涯去,最終卻還是無法做到——這一點我們倒都是一樣的。”

“我和他現在都過得還行,璘光園也好三月川市也好,也還算是馬馬虎虎能夠撐得下去。他雖然公務繁忙,有空的時候也會來找我喝幾杯,隻是每到這個時候就倍感淒涼。原本能夠圍在桌前嬉笑怒罵、肆意灑脫的人們,不是已經和你一樣在彼岸等著我們了,就是飄零在這世界的盡頭無從尋覓。到頭來,不管在那之後結交了多少友人,隻有在那之前的我們才能夠心心相印吧。你要是還在酒桌上,大概這份寂寞也會稍微減少一點了——嘛,當然你大概會一邊大罵我‘笨蛋’一邊奪下我的酒杯,讓我去跪搓衣板吧。”

“你酒量不好,卻老是喜歡逞能。被嘲諷成女漢子,卻也沒打算暴露你自己女孩的那一麵。哪怕是對我,你也隱藏了好久呢……”

清流叮咚,再度舉杯的男人將自己手中的甘醇吞咽入腹的同時,緩緩將另一杯清酒倒在刀刃之上,苦笑著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