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麼他心裏卻越發空落了,絲毫想象中的快感也沒有。
他仰頭靠在沙發上,閉眼就是曾經那些孤獨的日子。
他的生命,好像和別人有所不同。別的孩子似乎都是父母的天使,他們成長的每一步痕跡都有愛陪伴在側,父母陪著他們長大,他們陪著父母變老,哪怕過程中會有矛盾,可愛與親密才是唯一的主旋律。
可他非但沒感受過什麼叫愛,甚至也沒感受過什麼叫親情。
十二歲那年,他去阿拉斯加露營,遇上雪崩差點死在雪地裏,絕望的他在雪裏待了超過十二個小時,他清晰的感受著身上的肌肉從柔軟變為僵硬,身上的血液一滴滴變得冰冷。
他祈求著他的父母會因為聯係不上他而尋求支援營救他,可他們沒有。
若不是他穿了顯眼的紅色外衣被搜尋隊員發現,他可能已經長埋雪山了。
而當他撿回一條命拚命奔回到紐約找他們的時候,他們甚至為了密集的會議連見他一麵的時間都沒有。
他們不知道他遭遇雪崩的事,阿拉斯加雪崩的消息鋪天蓋地,他們甚至沒有嚐試著聯係一下他。
紐約是程氏企業的海外總部,二十世紀末期的曼哈頓房價還未開始瘋狂抬頭,程氏在曼哈頓買下了一整棟樓,位置相當好,遙望華爾街。
那棟樓裝修得很繁華,程然卻覺得很冰冷,除了冷冷的桌椅之外,連身著灰色西裝的男男女女也是冰冷的,甚至比他被雪埋住還要冰冷。他在郭芷柔的辦公室裏等了整整一天,在她的會客沙發上睡了兩覺,喝掉了三杯茶水和五杯咖啡。
卻還是沒能見到她。
夜幕降臨,大樓通體亮起燈光,他忍著眼淚從一樓的大廳裏走出來,躲在樓體邊緣的角落嚎啕大哭了一場。
從那一刻他發誓,他會斬斷對他們僅存的那一點依戀,他是個沒有父母的小孩。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憎恨起銀行戶頭裏那些冰冷的數字,他毫無顧忌的花錢,帶著報複的味道。他請朋友們吃飯,點了滿桌子的菜,自己卻幾乎不怎麼動筷,在酒吧,他點最好的酒,請在場的所有人喝。
他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二世祖”,他毫不在意,玩世不恭,唯一讓他難受的是,即便是這樣,心裏卻還是像有個窟窿,總是透著涼涼的風。
他睜眼看著手裏的酒,輕輕搖晃酒杯,杯子裏的酒也緩緩搖動,他腦子裏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臉,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對若隱若現的小梨渦,可她卻一點也不甜美。
她是嫵媚的,野性的,充滿誘惑的。
“程然,我想要個家,你何時能給我一個家?我再也受不了這種漂泊的日子,我漂泊了半世,現在隻想安定下來。”
“究竟還要等多久才能開始我們的計劃?他們從未當你是兒子,除了漠視,他們還給過你什麼?你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等不了了,程然,你給不了我想要的,自然你也不會是我想要的!”
一些聲音交織在耳側,他看著酒杯紅了眼眶。
如果,如果那時候的他能夠狠絕一些,他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遺憾,如果……他能再多有一些時間,他是不是就能給她想要的一切?
曾經那些快樂就像發生在眼前,他也看不清是真是假,他以為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對他們進行報複,可當他麵對著早就準備好的計劃,還是按不下電腦鍵盤上那個“enter”鍵。
他的所有不幸,都是他們造成的,他明明那麼憎恨他們,為何卻始終下不了手?
酒會的新聞又在重播,鏡頭給了郭芷柔一個特寫,他看著她那張鐵青的臉,心裏的情緒複雜難言。
他該感到快意的,她從未給過他任何溫暖,她打碎了他所有關於幸福的向往,他成功的報複了她,他應該開心的!
他咬著牙喝掉酒杯裏的酒,電視上的鏡頭一轉,他帶著勝利的笑容和一張美麗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用力的握著她的手,她白皙的皮膚都泛了紅,可她看向他的目光裏隻有擔憂……
和心疼。
程然在遙控器上按了暫停,定定的看著她,心裏忽然就像被砸了一記重錘,悶疼瞬間就彌漫開來。
她或許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會用這樣眼神看他的人,沒有憐憫和同情,沒有嘲笑和逼迫。關於過去,她一個字也沒問過他,她甚至也沒敢問他關於將來。
“不管父母和孩子之間有多少爭執,出發點都是因為愛啊。”
他想起來多年前的她坐在水邊上說的話,那時的她還有如瀑的長發,笑起來嘴邊有甜甜的梨渦,那一晚,她的話幾乎衝散了他內心的鬱結。
他忽然不可抑製的難過起來,下車前她要抬手輕撫他的臉,可他擋開了她的手。
他甚至把她一個人丟在路上,她穿著那麼貴重的禮服和高跟鞋,在人群裏也美得閃閃發光,可他卻把她丟在深夜裏的大馬路上!
一陣懊悔和後怕湧上心頭,他丟掉手裏的酒杯,拿了車鑰匙衝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