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七月,山中風光大好。

收到句章先生從永昌衛寄來的信時,恰好是傍晚。我剛從八卦池回來。四書牽著馬,走在我後麵。上的霞光沿著山脈一路綿延。景色異常明媚壯觀。

隔著一座橋的距離,就聽到對麵的子扯著大嗓門叫我,“沈白龜,沈白龜!”

是山腳張屠戶家唯一的兒子。

名字叫張敬修。

張屠戶殺了一輩子的豬,雖然比不上古書裏麵為梁惠王解牛的庖丁,但那手殺豬的技藝,也是功底不淺。方圓幾裏的人家,誰有個紅白喜喪要宴客的,都喜歡找他。據是因為他家的豬肉,格外好吃。

豬死的時候不痛苦,所以肉好吃。

張敬修是這麼跟我解釋的。話時一臉嘚瑟。

我不置可否。

不管張屠戶殺豬殺的多好,他也隻是個屠戶。就像一個偷,他偷東西的技藝再好,頂多是個神偷。這名頭聽上去挺響亮的,可還是見不得人。當然,我不是瞧不起張屠戶。主要是這年頭,殺豬哪裏有殺人有前途。呸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殺豬殺的再好,也是個下等人,還不是任人宰割?哪裏有讀書出仕更令人神往。

俗話,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可見做官的,何等威風。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張屠戶自己估計也是這麼想的。要不然他一個殺豬的,幹嘛給自己的兒子起個那麼文縐縐的名字,敬修,敬修,又是敬,又是修的,哪個殺豬的會叫這名字?

比如張屠戶自己,大名就叫做張一殺,果然是殺遍下豬玀無敵手。

張敬修這名,一看就是有文化的讀書人才起的名字。

這麼有文化的名字當然不會是連一二三都不會寫的張屠戶想出來的。據張敬修,當初他爹拎了隻百十斤重的豬,背了一整筐新麥碾的麵,才敲開村頭李秀才家的門,給他中年才添的獨子求名。

張敬修繪聲繪色地描述當年的事兒,一副親身目擊者的嘴臉。

據他,那個背了八年程文也沒能考上舉人的李秀才當時深深地被他爹的一番愛子之心感動,翻遍四書五經,才終於給他找了這麼一個寓意深刻的名字。

我忍住沒笑。

敬修這個詞我不陌生,《論語·憲問》裏麵,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朱熹給的注釋,修齊治平。大意就是古今士大夫一貫的主張,修身齊家治國平下而已。這句話本身沒什麼好笑,不過放在張敬修身上,就總有那麼點,嗯,不太和諧。

不和諧歸不和諧,我總不能,張敬修,你趕緊把名字改改吧,反正以你的性子,多半這名字也是白瞎了。

總之張敬修的名字就這麼叫開了,唯一可能造成的後果大概就是山腳總會有這麼一副奇怪的畫麵。

肉攤前的農家少年道:“敬修兄。”

然後一個穿著布衣赤著腳的少年,拎著把殺豬刀,衝著他咧開嘴大笑,“二狗子,你等著,俺馬上把豬殺給你!”

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張敬修的眼神一向好,明明還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就一下子瞧見我,扯著嗓子叫的同時,腳下也不停地就直奔過來。

四書忙替我攔,沒攔住。

他衝過來就狠狠給了我一個熊抱。

“沈白龜”,他嚷嚷,“你今跑到哪裏去了?”

我狀若無意地擺脫他熱情的擁抱,瞧見他今穿了件灰色的麻衣外罩,上麵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漬,估計是剛才正在幫他爹殺豬。

我強捺下不適。

三言兩句地回複他:“我去了陽城。”又趕忙趁他還沒問出來“你去陽城幹嘛好不好玩巴拉巴拉”一堆問題時,反問他:“你這麼慌慌張張的,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