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4 《暗店街》、《第七天》(1 / 3)

民信片上是夏季的英國人散步大道。

親愛的居依,來信已收到。這裏的日子毫無變化,但尼斯是座十分美麗的城市,你應該來看看我。奇怪的是,有時我會在一個路口碰到一個三十年未見過麵的人,或者我以為已經故世的人。我們彼此都嚇了一跳。尼斯是座鬼魂幽靈之城,但是我不希望立即加入它們的行列。

至於你尋找的那位女子,最好你給貝納爾迪打個電話:麥克馬洪00-08。他與與各情報機構密切的聯係,他將很高興為你提供情況。

親愛的居依,我期待著在尼斯見到你。

關心你的忠實朋友

於特

又及:你知道事務所的房子是供你使用的。

《暗店街》的第五章,其實與第六章是連在一起的,都是作者為主人公所設計的恢複記憶的一個階段。我的外婆沒有失憶,然要讓我們集體找回搬家以前的記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各自進入了各自全新的階段,也都南海北;成年之後的遭遇、生活環境與所為也都迥異,要在這部記錄老人臨終前最後幾的作品中把它們一一貫穿,是一件比確定寫作手法更難的事。也就是用什麼題材、在題材中做出哪些變化——究竟是倒敘還是直敘,究竟是寫成紀實文學還是社會評論?我要在裏頭,把我的老鄰居、90年代中後期的YZ區朝千路全都表現出來,讓這些在影響世界的偉人麵前不足道的老百姓也登上‘大舞台’,被公眾議論,這是比以什麼方式來表現需琢磨更深的問題。我把《暗店街》繼續往下讀,再把思維空間裏的另一片空當給了《第七》。各取所需的同時,對完成這部作品的經驗的積累才是更重要的。積累到了它們,你可以運用到更多元的創作領域當中:

二戰後的巴黎,一個得了健忘症的男人被好心的私家偵探於特收留,獲得了新的身份:居依?羅郎。羅郎為於特當了八年助理偵探,在於特退休之際,決定揭開自己的經曆與身世之謎。在采訪各種人物、搜集線索之後,他開始懷疑自己曾經擁有多重身份,他真的是一張照片上的那個年輕人,被許多人指認的那個南美外交官?他的記憶也許是在逃離德占區時喪失的?

在這部獨特的、優雅的中,帕特裏克?莫迪亞諾塑造了一個尋找自己身份的男人。他神秘的過去被掩藏在德占時期的巴黎,那是法蘭西記憶中的黑洞……

書末的導讀,也是最讓人迷戀的一個角落了。兩段幹淨整潔的文字更引導讀者獵奇的,不是作品正文,而是真正對二戰中陷落敵手的巴黎的再認識。每個民族都有一段各自的陷落史,希臘和俄國都不例外。莫迪亞諾真正做到的,不是獲諾貝爾獎,而是喚起自己國家的民眾對自己祖國的再認識。諾貝爾文學獎把他隆重介紹給了全世界,也把60年前的巴黎再介紹給世界。他的位置已經穩定了,一旦提及他,提及的就是用一種創作手法牽引出的一座城市的一個時期,有關莫迪亞諾的童年(1945年生),有關二戰後的法國。為了自己寫書而閱讀,我從中所獲的,已不隻是‘它是諾獎得主的作品,是得主的代表作’這個信息,而是進入了多領域創作階段後我能符號性地聯想到他和《暗店街》。他的寫作手法、文字魅力我無意模仿,一如二十年來的餘秋雨閱讀,從早年自己寫不好的時候刻意模仿餘秋雨,到自己的寫作也成熟後,想的就是如何大幅度跳出餘秋雨給的這個框架,博采眾長,更是為完善一己之(閱讀、創作)係統。這,既是一個隨年齡、經驗積累而所悟得的過程,更是人生進入新的、不卑不亢、不悲不喜、寵辱不驚的階段的標誌。同時閱讀《暗店街》與《吾家史》,一來是國家的外交成功使這個國家的人民能更輕易獲得國外的重要出版物,一來則是國家的包容使人們能更大膽書寫;書寫過去,哪怕是罪惡,也不再擔心‘文字獄’,不再擔心牢獄之災。我的時間線索,較近的話就已從戰前SH望到了戰後巴黎,更從60年代ZJ餘姚望到了014年在法國書店門前接受采訪的莫迪亞諾,媒體公布的那張著名特寫。它們,給我的認識係統加固,給我的創作提供更多參考,也是更具力量的參考。在我還沒著手《讓?柯克多的足球流浪日記》與《回到巴西》之上更具國際視野的創作以前,我把自己的野心藏起來,再有個幾年,當我已能完全淡忘創作這兩部書時所投入的精力時,也就到了讓世界再次領教這份野心的時候了。中國的對外宣講對內改革,又獲得了新一個時期的成功:

大街沿著奧特依跑馬場伸展。一側是跑馬道,另一側矗立著按同一個模型建造的大樓,樓與樓之間被花園隔開。我走過這一幢幢奢華的兵營式建築,守候在蓋?奧爾洛夫自殺的那幢樓對麵。裏奧泰元帥大街5號。在幾樓?門房一定換了人。大樓裏還有沒有蓋在樓梯上相遇,或和她一起乘電梯的住戶呢?還有沒有因為常見我來而認出我的住戶呢?

有些晚上,我一定心怦怦跳著爬上裏奧泰元帥大街5號的樓梯。她在等我。她的窗戶臨跑馬場。從高處看賽馬景象一定很奇特,微的馬匹和騎手向前推進,正如打靶場兩端之間人像靶絡繹不絕,擊倒全部靶子就能獲大獎。

我們之間操哪國語言?英語?和老喬吉亞澤在一起的那張相片是在這套房子裏拍的嗎?房裏有什麼陳設?一個出生於貴族家庭,當過約翰?吉爾伯特的心腹,名叫霍華德?德?呂茲的人——我?——和一名生於莫斯科,在“棕櫚島”認識了呂基?呂西亞諾的原女舞蹈演員,他們彼此能談什麼呢?

古怪的人。所經之處隻留下一團迅即消散的水汽。我和於特常常談起這些喪失了蹤跡的人。他們某一從虛無中突然湧現,閃過幾道光後又回到虛無中去。美貌女王。白臉。花蝴蝶。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即使在生前,也不比永不會凝結的蒸汽更有質感。於特給我舉過一個人的例子,他稱此人為海灘人:一生中有四十年在海灘或遊泳池邊度過,親切地和避暑者、有錢的閑人聊。在數千張度假照片的一角或背景中,他身穿遊泳衣出現在快活的人群中間,但誰也叫不出他的名字,誰也不清他為何在那兒。也沒有人注意到有一他從照片上消失了。我不敢對於特,但我相信這個海灘人就是我。即使我向他承認這件事,他也不會感到驚奇。於特一再,其實我們大家都是海灘人,我引述他的原話:“沙子隻把我們的腳印保留幾秒鍾。”

大樓的一麵牆外是座好像無人照管的公園。樹叢、灌木,好久沒有修剪的草坪。在這陽光燦爛的午後行將結束的時刻,在一灘沙子前麵,一個孩子獨自安靜地玩耍著。我在草坪邊坐下,仰麵望著大樓,尋思著蓋?奧爾洛夫的窗戶是否朝這邊開。

作者的主人公居依?羅郎已經到了新的階段,《暗店街》之所以取得成功也正在作者這迷宮般的寫作手法。下午5點的時候,從協信星光往回趕大概隻要40分鍾,我至少還有約1個半時的閱讀時間——晚飯時間和晚上10點以前。《冠軍歐洲》的播出時間一般在晚:15,不過我也多次經曆過延時與停播。5頻道同時在轉播的體育賽事時間比較長,等過了快40分鍾還沒見頻道有切換演播室的意圖,後來才知道今的節目取消了,多麼讓人泄氣……倒不是前一個晚上的幾場歐冠我就了解不到賽況,而是這已經是一個生活習慣……一方麵我提出了對諾獎得主文學地位的尊重;另一方麵,又不是每一年的諾獎得主及所著書籍,都一定是我喜歡的:

夜裏,事務所的乳白玻璃燈朝於特辦公桌的皮革麵投下強光。我坐在這張辦公桌後麵,查閱早年和近年的《社交人名錄》,隨時記錄下我的發現:

霍華德?德?呂茲(讓?西摩蒂)和夫人,婚前名梅布爾?唐納修,奧恩省瓦爾布勒斯市。雷努阿爾街1和號。AU15——8。

——GP——A

有上述記載的《社交人名錄》是三十年前出版的。他是不是我父親?

以後幾年的《社交人名錄》中有相同的記載。我查看了《符號和略語表》。

十字軍功章。

滿旗俱樂部。

藍色海岸快艇俱樂部。

帆船主。

但是十年後,下述明消失了:雷努阿爾街號。AU15——8。藍色海岸快艇俱樂部和帆船主也不見了。

次年,隻剩下:霍華德?德?呂茲夫人,婚前名梅布爾?唐納休,奧恩省瓦爾布勒斯市1

然後什麼也沒有了。接著,我查閱了巴黎近十年的電話號碼薄。每一次,霍華德?德?呂茲,亨利-帕泰花園廣場號,第十六區。L50——5。一個兄弟?一個堂兄弟?

在同年的《社交人名錄》中沒有任何相同的記載。

我不作表情。不僅是主人公已被作者完全推向了他的讀者,更重要的,是這一寫作手法我其實已經掌握了。所以我要拿它和《第七》做一個比較,並且把它們,都納入到自己要寫的書的體係當中。並不是一種牽強的鑲嵌——

這位老板名叫譚家鑫,夫妻兩人和女兒女婿共同經營這家飯店,樓上是包間,樓下是散座。他們來自GD他有時會對我感歎,他們一家人在這個城市裏人生地不熟,沒有關係網,生意很難做。我看到他的飯店裏人來人往生意興隆,以為他每掙錢不少,可是他整日愁眉不展。有一次他對我,公安的、消防的、衛生的、工商的、稅務的時常來這裏大吃大喝,吃完後不付錢,隻是記在賬上,到了年底的時候讓一些民營公司來替他們結賬。他剛開始還好,百分之七八十的欠賬還能結清,這幾年經濟不景氣,很多公司倒閉了,來替他們結賬的公司越來越少,他們還是照樣來大吃大喝。他,他的飯店看上去生意不錯,其實已經入不敷出。他,政府部門裏的人誰都不敢得罪。

我吃完麵條的時候,有人換台了,電視畫麵再次出現下午示威事件的報道。電視台的一位女記者在街上采訪了幾位行人,這幾位行人都表示反對這種打砸市政府的暴力行為。然後一位教授出現在電視畫麵上,他是我曾經就讀過的大學的法律係教授,他侃侃而談,先是指責下午發生的暴力事件,此後了一堆民眾應該相信政府理解政府支持政府的話。

譚家菜的老伴譚家鑫走過來送我一個果盤,他:

“你有些日子沒來了。”

我點點頭。可能是我神色暗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坐下來和我話,將果盤放下後轉身離去。

我慢慢地吃著削成片狀的水果,拿起一張當的報紙,這是別人留在桌子上的。我隨手翻了幾頁後,報紙上的一張大幅照片抓住了我的眼睛,這是一位仍然美麗的女子的半身像,她的眼睛在報紙上看著我,我在心裏叫出她的名字——李青。

然後我看到報紙上的話題,這位名叫李青的女富豪昨在家中的浴缸裏割腕自殺。她卷入某位高官的腐敗案,報紙上她是這位高官的情婦,紀檢人員前往她家,準備把她帶走協助調查時,發現她自殺了。報紙上的文字黑壓壓地如同布滿彈孔的隔壁堵住我的眼睛,我艱難地讀著這些千瘡百孔般的文字,有些字突然不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