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怠感伴著由地表蒸騰而來的熱氣,籠罩了整個會稽。剛過晌午,連蟬鳴好像都帶著些疲憊氣息。即使是水鄉江南,在無盡的驕陽麵前,也不得不低頭認輸。縱橫交錯的水網大多見了底,行船都癱在淤泥裏,動彈不得。原先大概該叫田泥的土壤,如今已經幹裂板結,找不出一點生氣。
幹旱,瘟疫,還有戰亂。死去的人少有能得到安葬,而活著的,也全沒有時間慶幸。消極,疲憊,人們在這樣的大時代裏掙紮求生,除了於吉。
於吉正站在烈日下,既沒有裹幘,也沒有戴冠,一根精致的銀簪直插在發髻上,周圍零星散落的長發,隨風擴散開來。薄紗裏穿著的,是一件素白的絹衣,豔陽下隱隱反射出的光亮,讓人覺得超脫神秘。
“將軍,那我就開始了。”
於吉的言語不多,卻總彰顯著謙和和自信,倒讓人忘了他的手鎖腳鐐,以及階下囚的身份。
孫策似乎也忘了。
“那麼先生請吧。”
孫策正要微微向前躬身行禮,又稍作遲疑,坐回了自己的席坐,像是向屬下下達命令一般,抬手揮了揮,示意於吉開始。
於吉不露聲色的微微一笑,躬身後退,轉身上了法台。
孫策似乎鬆了口氣,勉強裝出的氣勢很快褪了色,形容顯得越發慘白。
這樣的狀況,身邊的將士看在眼裏,不出的萬般滋味。當初的江東霸王,何等氣魄,而如今,即使用奄奄待斃來形容,也不為過。
孫策遇襲至今,尚不滿月。孫策初占江東,又持續著高壓統治,在諸多江東門閥中,並不得人心,因此這般事態,實在是大多數人都可以預料的,孫策卻並不以為意。理所當然的,徑自狩獵的途中,刺客的暗標正中了麵門。
於吉信步上了法台,拿桃木劍尖挑起一張靈符,嘴裏振振有詞的念起了祭文。
“這於吉一看就是仙風道骨,聽了麼,前些日子在牢裏,還把將軍耍了個團團轉,求雨應該也不成問題。”
剛搭完法台,士兵們抹著汗,趁這個間隙,在不遠處竊竊私語。
“誰知道呢,不過就算真求了雨,咱們將軍應該還是要殺他的。”
在這個新統治的地域,孫策的威望卻不及於吉,因此即使是在最底層的士兵眼裏,於吉會被殺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老保佑,將軍千萬不要做這樣的決定”矮個子的士兵幾乎帶著哭腔“於先生曾經醫治過我父親的病,這樣的好人可不能枉死啊。”
士兵也首先是百姓,人們議論紛紛,卻都逃不脫一絲哀傷氣氛。
八月的午間,於吉揮著桃木劍,舞動了起來。舞姿在烈日下稀薄的空氣裏,顯得越發縹緲。
私語聲漸漸停了下來,被這奇妙的儀式所吸引,人們紛紛出神的望著法台上的於吉。連孫策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默不作聲的坐著,望著。
一聲悶雷,緊接著,便是滂沱大雨。
“傳令下去,雨一停,就準備動手。”
孫策回過神來,竊竊地對身邊的傳令官言語道。
傳令官有些不安的愣在了原地,孫策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沒有言語,有些猶豫的轉身傳達指令去了。
整個軍隊騷動了起來。
孫策立起身,拔出了寶劍。
雨漸漸停了下來,法台底部燃起了火,士兵們圍著法台,望著,沒人做聲,有些人在擦眼淚。
於吉看看腳下的火,又望了望遠處坐著的孫策,微微笑了起來。
火勢越來越大,笑聲也越來越大,到整個法台都被大火淹沒,火勢裏,隱約還能分辨的黑影狂笑了起來。
這樣的笑聲,連孫策都覺得膽顫。
黑影的眼睛漸漸冒出了紅光,頭上長著角,六隻手臂在火光中胡亂的揮動著。
“成王敗寇任人羞,
千載恩怨楓林留。
九戰九勝為兵主,
青鋒劍下歿青丘。
待重頭,踏奔雷,
裂地,亂九州。
祃牙擊鼓再逐鹿,
屍橫千裏血重流。”
黑影道罷,拿手一點孫策,一道白光直照在孫策麵頰的傷口上。
孫策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黑影責化作一縷煙,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