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畏懼(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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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顯示相同的三張測孕試紙就壓在紐約馬拉鬆賽讚助商邀請函的下麵,宣傳彩照上第五大道的白色通行標線,在張凡看來,是那麼的刺眼,又那麼真實卻難以觸碰,她多麼希望在測孕試紙上看到的檢測線就是這個顏色,而不是對照線那一道鮮紅。

健美的身材和一張有著東方美麵孔的漂亮容顏,加上對馬拉鬆運動的熱愛,讓張凡在數年前就登上了這項運動的賽事周刊封麵,並在多年不抱任何希望的非賽事選手申請後,獲得幸運女神的眷顧,收到了這張夢寐以求的邀請函。或許就像她堅持的那樣,認為凡事皆有可能,如同馬拉鬆運動,雖然遙遠和漫長,可總會到達終點。

現實卻像一個冰箱,此時此刻正把張凡的喜悅和熱情慢慢冷卻。直到她再次捏起那張邀請函,隻是為了看一眼壓在下麵的紙,會不會出現奇跡,和所有紙牌魔術那樣,把你想要的那張牌展示在你麵前,然而,相同的三張紙,相同的三條線,相同的顏色,沒有任何變化。她懷孕了。

事情的結果遠非普通人不期而遇的那樣,充滿期待和驚喜。她是大齡剩女,6歲,在北京平會計師事務所任財務部長。對於她而言,未婚先孕就像中了一億元的彩票,區別在於她無法與人分享的是緊張、懊悔和難堪。她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在努力回憶關於上一次安全期的精準推算後,她充分考慮了工作壓力、長期以來的加班熬夜和上個月寒流引起的感冒對自己身體的影響,卻又不得不在例假延遲兩周後選擇麵對她最不能接受的事實,她真的懷孕了。

和大多數女孩子不同的是,張凡既沒有坐在角落裏抱頭痛哭,也沒有急於向男友傾訴自己的無助,更沒有對父母吐露真相尋求慰藉,她隻是起身,倒了杯水,重新坐下,摩娑著馬克杯上星巴克的LG,看著緩緩蒸騰的熱氣從杯口升起。她覺得她已經足夠成熟了,隻是還不夠幸運,關於愛情和婚姻的馬拉鬆,她還沒有看到終點。她不願意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而選擇放棄,從她看膩了身邊存在的貌合神離與同床異夢,習慣了男男女女在圍城裏憧憬和實踐著所謂的愛情故事時,她就有了自己的選擇,寧缺毋濫——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情,一個白頭偕老的婚姻。每個人的選擇都不盡相同,結果卻差相仿佛。她始終在嚐試,在努力,在等待……從思緒中抽離的張凡,挪開交錯的拇指,露出杯身上印著16世紀斯堪地那維亞的雙尾美人魚圖案,她有赤**房和一條充分可見的雙重魚尾巴,隻有美國西雅圖派克市場街上的店鋪和那裏的商品仍保有這個版本的LG,這是前年劉謙禮送給她的聖誕禮物。現在,她想起了他。

張凡能夠想見,將懷孕而且懷的是他的孩子這件事情告訴劉謙禮時呈現在她麵前的那副畫麵:他不會表現地過於驚訝,隻會誇張地揚起一邊的眉毛,保持在抬頭紋的高度,好像麵癱病人收不攏的嘴角,然後在一分鍾內始終盯著她的雙眼,直到他露出滿意的微笑。他思考的結果,她能夠預料。

多金、成熟帥氣、高學曆、能力強,還有低調,是劉謙禮這類鑽石王老五的典型特征。作為擁有獨立精神的張凡,從溫總帶她參加公司客戶的社交晚宴上結識劉謙禮時,就在極力擺脫多數女人趨之若鶩的擇偶觀。越是淡然自若,越是卓而不群。劉謙禮注意到了她,因為她自信的冷漠,讓他習慣性地認為這是她在吊他的胃口。其實她並不這麼想,她的冷漠,隻是為了掩蓋對他一眼望去讓她心跳加速的悸動。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這隻是一種感覺,和愛情無關。就像那些曾經的追求者們一樣,或多或少地都擁有足以證明自己有資格追求她的光環,有大學教授,有政府官員,有主任醫師……就差如來佛祖了,因為他的光環最多,她常常自嘲地這麼想。他選擇了追求,她選擇了接受,就這麼簡單。

在張凡接受劉謙禮熱烈追求的一年裏,他們共同經曆了很多冒險刺激又浪漫愉悅的生活,從馬爾代夫到科羅拉多大峽穀,從沙漠戈壁到熱帶雨林,一切都是那麼新鮮有趣,充滿了荷爾蒙的味道。唯獨缺少的就是刻骨銘心。她無法不抱怨自己向溫總苦苦哀求得來的長假裏,他還要不斷地接聽企業下屬打來的電話,時不時把視線轉移到紅綠線條彙聚的股市行情裏,不管什麼時候,隻要他想。如果包容和理解都是建立在對未來的美好追求之上,她可以選擇容忍並體諒,可她無法屈從他總是一副精於算計的麵孔下,忽略夕陽晚照的那一抹紅霞,無視盆栽植物長出的一葉新芽,帶著他特有的格式化的笑容,在自以為深諳女人內心的格調裏,一句“你開心就好”,將她想要和他一起分享的情懷,當作他高高在上的施舍。就在上個月,張凡提出了分手,沒有痛苦,沒有挽留,如同老朋友互道再見那樣稀鬆平常。她選擇了放棄,他選擇了默許,一點都不困難。

可當那三張測孕試紙和附著化驗結果的診斷書被一起扔進垃圾桶的時候,從醫院回來的張凡,再也無法用雙腳支撐自己的身體,就像到達長跑的終點。她彎下腰,雙手扶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任憑水珠下雨般地滴落在地上,為什麼沒有超越體能極限後的那種輕鬆?為什麼眼前朦朧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為什麼不是汗水?此時此刻,沒有馬拉鬆,隻有眼淚。還沒有來得及站在人道的高度去選擇是不是該留下這個剛剛形成的生命,還沒有告慰這個非愛情的結晶並作出儀式性的懺悔,醫生就將另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了她的麵前:子宮內膜異位,或由經期劇烈運動造成,不建議人流,不孕概率極高。她必須做出抉擇。

痛苦與恐懼在她的腦海裏左衝右撞,撕扯著她自以為堅強其實脆弱不堪的神經。她的身材和美貌,她的學識和驕傲,在生與不生的平上,增加不了一克砝碼。生,她將成為未婚媽媽,成為父母親朋的恥辱,成為公司同事和左鄰右舍的笑料,更何況她沒有想要告訴劉謙禮的想法,一丁點都沒有,為了孩子去挽回一個她並不愛的男人,還是用後半生的幸福做賭注,她做不到。她自問,劉謙禮會因為這個孩子和她重歸於好嗎?同樣不會,在去醫院確認懷孕的事實之前,她就預料過他的詞:“不生,是你一個人的麻煩,生下來,會是我們兩個人的麻煩,用錢能解決的麻煩,都不是麻煩,何必花雙倍的代價呢?!”成功人士必有成功之道。如果不生呢?她還是她,生活的軌跡不會發生任何變化,隻是,她再也看不到終點——愛情的鮮花不會有果實,婚姻的未來難以成圓滿。盡管隻是未知,可誰沒有因為黑暗中的未知而感到恐懼的呢!誰又會自語“月圓是美,月缺是詩”而不抱憾終身的呢!她再也支撐不住,坐在了地上,十指穿過發際,任由淚痕掛滿雙頰,她感覺不到地板的冰冷,感覺不到扯動發根的疼痛,甚至不知道日夜輪轉,畏懼的煎熬,痛苦的抉擇,勢均力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