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狠狠地把蒸鍋裏的水潑在門口台階下四方磚圍起的樹根下,胸中的鬱悶卻似乎沒有減少分毫。他回頭望著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接聽電話的妻子,眉頭擠成了一個“兒”字。砧板上摞著絞了一半的肉,像堆起的山,一把青蔥橫在案邊,讓他想起遠方的家,和去年給父母翻新老宅買來的樹。

放下活計,在十平方不到堆滿桌椅案幾和蒸爐蒸籠的空間裏,劉薇不停打著轉,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對著手機絮絮叨叨,“一個月前就叫你們帶她去醫院的,現在怎麼會這樣……嗚嗚……我明一早就坐早班車回去。”劉薇用擦淨的那隻手捂住了沒有發出聲的哭腔,另一隻手掛掉電話。

趕在張凱開口前,劉薇從脖子上摘下圍裙的係帶,塞進張凱的手裏,用牙咬出的字來回應他詢問的目光,“我回去陪女兒,她病得很厲害!”

“毛病!你不是你爹媽照顧地好嘛!再有一個月學校就放寒假了!賺夠了錢安心回去過年不好麼?!”張凱的抱怨勃然噴發,呼出的哈氣,像極了樹根上的蒸鍋水仍在飄揚的水霧。

聽到這句話走出門外幾步遠的劉薇,突然停住,身子頓了頓,沒有回頭,隻是為了擋住他看不到的淚水,“咱爸咱媽不心疼孫女,你也是這樣!好!女兒我生的,我疼!”完,劉薇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墨一般的夜色,淹沒了身後早點鋪前罵罵咧咧的一串串話語。

三人間的病房裏,還亮著燈,離午夜熄燈時間還早。在靠門的一張時不時傳出咳嗽聲的病床上,輸液管的一頭連著一隻細的手臂,隨著那張因為咳嗽而泛著紅暈的瓷娃娃般的臉龐,一起微微顫抖。坐在床沿的外婆聽到孩子的咳嗽聲,匆忙地抬起頭,順著貼在自己白發上的輸液管,望向透過玻璃瓶仍舊刺眼的燈光,眯起雙眼,還有半瓶,再低下頭,輕輕把自己老皺的掌心托在插著針頭、冰涼卻又稚嫩的手下。

“老頭子,老頭子!”外婆輕輕地喚著身旁倚在床頭的老伴,直到他醒轉,重複了一遍外婆剛才的動作,才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外婆的臉,“把它放在妞妞的跟前,她醒來會要的,看不到它,會哭。”外婆指了指床頭櫃上躺著的“豬豬俠”。

老伴依言拿起“豬豬俠”,輕輕地放在妞妞的枕邊,不經意觸動了哪處開關。這是一個音樂盒。歡快的音樂聲突然響起,在寂靜的夜裏,歌聲飛揚卻又憂傷……“愛我你就陪陪我,愛我你就抱抱我,愛我你就親親我……”

被歌聲驚擾的妞妞忽然側身用另一隻手,緊緊抱住了“豬豬俠”,像是抱在爸爸媽媽的懷裏,嘟起嘴,皺著眉頭,喃喃自語,“豬豬乖乖,妞妞乖乖,媽媽很忙,爸爸很忙,你要聽話……”

寂靜的走廊裏,伴隨著歌聲,是一起一伏的抽泣,打開病房門的劉薇扶在門框上,肩膀一聳一聳。就在這時,一隻厚重的大手按住了劉薇的肩頭,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到她的耳邊,“對不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