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校(1 / 2)

辦公室窗外的五層小樓正在大張旗鼓地全麵裝修,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大錘砸牆的地震波,鋼釺擊碎玻璃的稀裏嘩啦,電鋸切割人造板材的尖利,氣動射釘槍發射排釘的一氣嗬成,裝修工人仿佛在與時間賽跑,越戰越勇,熱火朝天。

我帶著煩躁走到窗前站定,腦子裏有種混沌粘稠的東西在湧動。久坐之後起身活動幾步,同時極目遠眺,讓長時間盯著電腦的雙目和大腦在遠視中得到短暫調節。

除了那幢即將裝修成高檔會所的小樓,以及小樓外一大堆建築垃圾,我一無所獲。大樓坐落在十字路口的一角,弧形樓體,二樓和三樓有挑出去的半圓形陽台,歐式羅馬柱陽台護欄彰顯著小樓的與眾不同,想象不出在這樣的基礎之上裝修出來的會所會是何等奢侈和豪華。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從樓下經過,手裏提著白色的餐盒,我猜,餐盒裏麵一定是從對麵飯館裏剛買的小鍋米線。這時,從半圓形陽台上扔下一塊爛門板,一聲木板撞擊水泥地麵的巨響,以及撞擊引起的塵土和碎片,像一顆炸彈在男孩身邊引爆,男孩被嚇了一跳,瞬間的驚慌讓他的一側身體痙攣般縮成一團,餐盒掉在地上,果然是小鍋米線,米線像是散開的繩子,在湯汁的包裹中釋放難得的自由。“憨雜種”,男孩朝陽台罵了一句,陽台後“作案”的小工早已銷聲匿跡。男孩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米線,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門板。門板的四邊完全炸裂,隻剩幾條木筋將殘存的主體連接起來,像被某個淘氣孩子撕爛的紙。男孩氣鼓鼓地摸了一下口袋,掏出一遝零錢,簡單數了一下,折頭向飯館走去。

灑落的米線,灑落的牛肉麵,我曾經無數次夢見,那情境依然真實,無休無止地糾纏著我,反反複複。考上初中的那個暑假,我脫手的不是餐盒,是有兩個把手的洋瓷鍋。可惜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和濺滿油潑辣子的白襯衣。

烏雲像出欄的野獸活躍起來。一片一片的,很快在天邊布置出一層厚厚的漁網。太陽在雲層中奔跑,終究逃不出灰色的包圍圈。要變天了,一場冰冷的雨水即將到來。路邊陽台上的一件襯衣被風吹得蕩起,衣襟憑空舞蹈,兩隻袖子倏地揚起,像要擁抱一個隱形的人。

初一一班,開學第一天。開學時間定在下午,這是我第二次來到二中,第一次是來看榜。我記得看榜的那天,天空的顏色和榜紙的顏色差別很大,藍色的天空,不時變換的白雲,形成各種圖案,像是輕浮佻達的人臉。黃色的榜紙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位列榜單第十二名,要不是數學扯後腿,估計得進前五名。

不知道初中的班主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一無所知,隻知道班上有兩位我的小學同學,一男一女,男的叫孫鵬,女的叫李潔。

初一一班的教室在紅樓一樓,紅樓是二中最新的一棟教學樓,初中部都集中在這裏。紅樓威風凜凜,像地主一樣霸占著二中最闊綽的一塊空地和樓門前的兩棵大樹。

初一一班是樓梯口右側的那間教室。我來晚了,教室的前幾排已經坐滿了新同學,隻剩下後兩排還有空座,我看到講桌背後的椅子上坐著一個戴眼鏡的年輕老師,他正埋著頭寫著什麼,一個手裏拿著錢的男孩侍立一旁,微曲著身子,側頭看著年輕老師寫的內容。

難道這就是我的班主任嗎?他怎麼不是一位個子瘦高,皮鞋程亮,一身筆挺的西服,看上去像一位紳士的老者?或者是流著一頭烏黑發亮的卷發,有一副和藹的麵孔,眼睛彎得月牙似的,微笑著把目光投射到我身上的女士?

年輕老師見有人進來,示意我先找空位坐下,我沿著過道徑直走向倒數第二排,新同學們就像望著每一個剛剛走進教室的同學一樣望著我,對我行注目禮,目送我在倒數第二排最左邊的位置坐下。到什麼山唱什麼歌,以後三年的日子就要和這幫人打交道了。

雨開始下了,雨水收起了酷熱,帶來一絲涼意,還好,路上沒有下,一種躲過一劫的慶幸在腦子裏油然而生。

我看一眼前麵幾排同學的背影,發現孫鵬坐在第二排,李潔坐在第三排。孫鵬小學一到五年級成績都很普通,六年級突然發力,考上了這所市重點。李潔一到六年級成績穩定,穩居前三,考上二中實至名歸。

年輕老師右手邊顯然有一份名單,他按照名單順序依次叫同學上來交學費,其實不隻是學費,還有雜費、校服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