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娘娘,該喝藥了。”
繁錦宮內檀香嫋嫋,鮫綃宮紗掩映著玉綺綾羅,身著白衣的女子在繁雜的金玉中顯得格格不入。明明是外界口中寵冠六宮與皇帝琴瑟合鳴的皇妃,此時卻是妝容虛浮,無精打采,聽到婢女的聲音才緩緩睜開眼,長睫下是一片暗淡的鴉青色。
碧蘿熟練地掀開純白的鮫綃簾子,見蘇錦蓮疲態盡顯的模樣,眉間浮上了抹憂色,朱紅的唇瓣緊抿,一副為難的模樣。
“何事?”
蘇錦蓮強撐著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瞥了眼婢女手中熱氣騰騰卻清香四溢的湯藥,小心翼翼的騰出一隻手來替她理好了有些淩亂的衣衫,聲音輕柔的像在哄一個孩童:“娘娘還是先喝藥吧,這藥得趁熱喝,不然就沒有藥效了。”
蘇錦蓮挑眉看了碧蘿一眼便懶懶地收回了目光。這個婢女從小與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進了宮以後對她的態度倒是越發敷衍了,莫不是忘了主仆之別,連她的問題都避開了不作回答。
昨夜歇下時她還聽到了外麵鑼鼓喧天,問了碧蘿卻說是雨聲太大,而那明明就是娶親的樂聲,用的是貴妃儀仗。這些品階她記得清清楚楚,同光十七年,也曾有人說要以此為媒,許她十裏紅妝。
她忽然又想起那已經束之高閣的大紅嫁衣,七年已過,經年灰塵也不知有沒有積滿那件繡了鴛鴦的長衫。蘇錦蓮難得順從地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也不顧滾燙的藥汁是否會弄疼嘴巴。
藥碗裏沒有放冰糖,卻有股清新的花草香。蘇錦蓮喝完藥後把碗往碧蘿手裏一放,忍著疼痛又開口道:“把我那件嫁衣取出來替我穿上。”
僅僅說了兩句話,三十歲不到的女子竟微微發喘。妝容仿佛是在臉上浮了一層,把原本俏麗的五官都顯得浮誇又模糊。
碧蘿張了張嘴欲說還休,最終還是去找來了那件衣裳,又為蘇錦蓮勻麵梳妝,夾雜著寸縷白發的三千青絲未用玉簪挽起,而是柔順地披在身後,她忽然衝碧蘿展顏一笑,明豔的溫柔穿越重重時光似又回到了從前,悄然從門外邁進的林肖玦呼吸一滯,明黃的龍袍就這麼停駐在她的麵前,突兀地打破了這一刻的美好。
守門太監並未通報皇帝的到來,碧蘿卻反應極快地依禮跪下,清爽的綠色裙擺如荷葉綻開,俏影綽約惹人憐愛。隻可惜林肖玦的視線未在她身上逗留,而是緊盯著蘇錦蓮。太過灼熱的目光讓蘇錦蓮如芒在背,原本已經低下去的頭顱又緩緩抬起:“探視棄妃,所為何事?”
林肖玦的目光貪婪地在蘇錦蓮身上停滯不前,許是此時盛裝的女子太過奪目,讓他移不開眼睛,原本打好腹稿的狠話到了唇邊一輾轉又變作了溫柔的語調,同繁錦宮外灑落的暖陽也相差無幾:“朕幾時又將繁錦宮貶作了冷宮?繁錦便是繁花似錦,若是愛妃不再倔強,縱上林苑有繁花三千,朕也獨愛這一支清雅紅蓮。”
“罷了,臣女卑賤之軀,又入宮多年無所出,怎配做那獨壓六宮粉黛的寵姬?”蘇錦蓮的聲音如被抽了絲般輕微細弱,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果決,“我死,或是走,你隻得選其一,而放我走,你的江山也永不得安穩。寧江五城北通衢陽糧倉南遏長江險地,兵符就在我手,也隻能隨我骨灰化去。”
空氣隨著蘇錦蓮這番話而沉寂了半晌,兩人四目相對,無形交鋒,似有刀光劍影在空中隱隱交錯,讓一旁的碧蘿腿腳都開始發軟,在宮裏能活下來的起碼都有份眼力見,條條框框總該記得住。非禮勿聽勿視更是比誰都清楚,這些個要了命的話是斷然不該旁聽,碧蘿剛要尋個由頭撤走,蘇錦蓮忽而莞爾一笑:“紫蕊花,遇水化奇毒,無藥可醫。七年了,我會什麼都不知道嗎?”
兩眼俱是一瞪,碧蘿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她從來不知道皇上命她日日喂惠妃喝的竟是毒藥,而今日還在為惠妃的失寵而洋洋自得,以為是自己即將飛上枝頭的征兆。卻不曾想到催命符來的這樣快,榮華富貴的路還沒望見就沒了影。
溫情的麵紗一旦被撕破,猙獰的麵孔便暴露無遺,林肖玦忽而沉下臉來一把扣住蘇錦蓮的下巴,溫存的語調立馬從五月豔陽天轉作了隆冬臘月的霜飛雪舞:“寧江王府,意圖謀反,經查屬實,株連九族。所有十二歲以上男子斬首示眾,十二歲以下發配滄州。女子充為軍妓,同光四年六月五日已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