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淡淡,一輪滿月高懸,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清源山上,像落了層薄薄的霜。
山下居民約好了般,早早緊閉門窗,不論男女老少,個個帶著巨大的降噪耳機,裏麵節奏強烈的迪曲震耳欲聾。
仿佛在躲避什麼。
答案很快揭曉。
一陣如泣如訴的歌聲毫無征兆響起,唱的什麼,聽不清,飄飄蕩蕩,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隨夜風吹來,又近的似乎緊貼耳畔。
歌聲其實蠻好聽的,旋律優美婉轉,但就是太悲了。
悲的像鑽進胸膛,用刷子輕輕撓啊撓,輕易把生鏽的心門打開,無數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一湧而出。
誰還沒個初戀遺憾啥的?
據村裏的老人,解放前沒有降噪耳機的時候,每當七月十五歌聲響起,半個村裏的女人跟著嚎,活像老公死了大半夜哭喪。
與此同時,某個兩邊高中間低,形似金元寶的山峰地下數米深處,甄玉兒躺在黑漆漆的棺材裏,唱的撕心裂肺:
“三更半夜睡不著喲,奴家唱情歌呀。”
“情歌唱給公子聽,公子呀,你聽聽唱的浪不浪,如果不夠浪,我就繼續唱,一直把公子唱到床上。”
“嘿喲嘿,公子不要跑,你跑了奴家心慌慌~~~~”
“”
她唱的格外投入完全忘我,看不到歌聲帶著神秘的波動,竟然穿透了棺材蓋上的金色符籙,宛如一片片落葉插上翅膀,隨風飛向四麵八方。
甄玉兒記得自己死了,再次回複意識,驚恐發現躺在棺材裏,叫不應叫地地不靈。堂堂宰相千金,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曾經曆過如此可怕場麵?
狹窄、黝黑、密不透風的棺材,鬼哭狼嚎的嗖嗖風聲,不知名野獸的淒厲嚎叫,還有偶爾驚動地的雷聲。
她百般哭喊求救,本以為會很快死去,可不知道為什麼活了下來。
黑暗無窮無盡,時光沒有盡頭。
哭累了,漸漸習慣下來,總得找點事做。
棺材裏堆滿了生前的珠寶首飾,翻個身都困難,她挨個起了名字,和它們話唱曲,再後來能的都了,會唱的什麼高山流水,花啊草啊的也唱膩了,她開始自己亂編各種曲。
這一編有了意外驚喜,甄玉兒發現,自己編的曲格外有感覺,詞越粗俗效果越好,每當唱的時候,什麼寂寞害怕,統統沒了。
接近千年,編的曲大概不下萬首。
棺材裏黑漆漆不見日,之所以知道接近千年,那是因為甄玉兒每當聽到狼叫聲傳來,便用指甲在棺材蓋上劃一道,權當過了一日。
最近很多年不知道為什麼很少再聽到狼叫聲,她便換做了貓頭鷹叫。
一曲唱罷,正欲再來首剛編的《三十六摸》,巨大的力量忽然從身下傳來,棺材像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劇烈晃動。
甄玉兒不驚反喜,進入棺材的第一百年,第一次震動嚇的她尖叫連連,之後每隔百年準時震動一次,如今,這是第十次。
每次震動,好像距離地麵便近一份,棺材蓋也跟著鬆動。
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厲害,大地瘋狂顫抖,棺材連續翻滾,甄玉兒緊緊抱住腦袋護住臉,等到重新恢複平靜悄悄睜開眼,驚呆了。她看到,棺材蓋開了條縫。
有一道皎潔灑了進來。
甄玉兒不敢置信抬起手,像撫摸絕世珍寶般心翼翼伸向那道光。
不是幻覺,月光灑在手腕上的碧玉手鐲,盈盈的,像一灘碧波裏的深水。
接近千年,終於見到了光。
甄玉兒拎著裙擺輕輕踏出,遠方,五顏六色燈光映紅了大半個際,千年後的滾滾紅塵像是一個渾濁而又明亮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