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年冬

上海,在冬日裏,連風都似帶著刀刃一般。

弄堂裏生起炭火,卻也驅不盡寒涼,街巷裏依舊有風穿過,鑽入每家每戶。都是窮苦人家,並沒有很多人家的門是能夠擋風的。

上海灘的明家,明明是最顯赫的地方,卻也逃不過世俗。

“父親……”

明鏡時年十七歲,與剛剛十五歲的弟弟明樓在榻前。七歲的明水,怯怯的拉起父親的手,眼中噙滿了淚。

“明樓……照顧好大姐,照顧好妹……”

“父親……您放心……”少年默默點頭,淚水染濕中山裝

“鏡兒……明樓尚幼,未經商場,明家的產業暫且托付給你……記得,切勿敗了祖宗家業……”

“明鏡明白……明鏡定當光興明氏,不負父親所托……”

“水兒……”

明水是真的年幼,卻也明白事理,明白塌下來是什麼感覺。

“爸爸,水兒害怕……”

“不要怕……大姐大哥會照顧好你……你自己要懂事,不要總是讓別人操心……不要當個嬌慣姐,記得與你大姐一樣,要為自己闖出一份地來……”

明鏡頗為擔憂,明水是否聽得懂這深沉囑咐。

而明水卻低下頭吻了父親的手:“水兒知道,水兒一定會和大姐一樣,在上海赫赫有名。”

卻是淚如雨下。

明樓摟住妹的肩膀,用臉頰蹭去淚水。明銳東已知命不久矣,囑托完這一切便也算是了卻了心願。

繼而撒手人寰。

“父親!”

三聲哭嚎,明樓第一次聲嘶力竭,明鏡也哭的失態。明水則直接撲在父親身上。

“爸爸你回來……”

“節哀。”

明公館格外擁擠,明鏡明樓明水,披麻戴孝,明鏡時不時整一整明水總是往下掉的孝服。

“大妹,節哀順變。”

時年二十二的明堂,對於自己這位叔叔,也是頗為敬重,對於大妹的經商之能也從不質疑,故此對這筆財產,從未有過不軌之心。

明堂生性驕人,總是有些不羈,但對於明鏡,除了佩服再無他言。

這世上再沒有這樣銳意,眼光這樣長遠,這樣心懷下的女子。

這讓明堂甚至膽寒。

而明樓,自己從欺負到大的堂弟,如今是否能挑起重擔,還是未知之數。

著實可憐,明堂難得去哄了哄一向覺得有些幼稚煩人明水。出人意料,並不是撲上去把自己肅穆的西服染髒,而隻是默默啜泣

“爸……爸爸過,明水要懂事……不能做嬌慣姐……”

把女孩緊緊摟在自己懷中:“不怕,明堂哥哥會一直保護你們的。”

“我們明水最乖,最懂事了。”

香火飄散在空中嗆人,時不時又多了三縷煙火,日漸黃昏。

當汪芙渠看到被打出來的侄兒時,是驚愕的。

明樓下手毫不手軟,一拳一腳皆在要害,明堂也隻是為了不要徹底撕破臉皮走台麵似的擋了擋。

但這張窗戶紙,明裏沒捅破,暗裏已是破爛不堪了!

“我明家三世,不與你汪家結盟結親結友鄰。”

“大侄女……你初入世道不久,話可不要太絕……”

“這是我父親臨終家訓,我明家上下,必當三世恪守。”

汪芙渠臉色難看,帶人離開了籠罩在縞素裏的明公館。

星月淩空。

寒涼刺骨,炭火挽不回的溫暖。

阿桂煮好了三碗清水麵,並未擱太多鹽。明鏡隻是吃了兩口便沒什麼胃口,明樓亦然。

“桂姨,你坐下一起吃吧。”看明水神色難看,明鏡也心疼,但自己除了哀傷什麼都沒有,桂姨是局外人,或許還要好一些。

“大姐客氣,這幾日公館裏肯定忙,我把阿誠接來,便不用回家了。待會我去陪阿誠一起吃就好。”

“既是把阿誠接來了又何必如此拘謹,讓他陪明水一起吃多好。”

“不不不……阿誠從沒見過什麼世麵……不要衝撞到二姐……”

“孩子,不懂事也可以調教……”

桂姨未聽到下文,抬頭看向明鏡卻被嚇了一大跳,明鏡的眼神裏滿是請求。

“好啊……讓阿誠來陪二姐也好……”匆匆前往下人房,去喚阿誠。

明水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什麼味道都感覺不到。

桂姨不一會回來,領著一個衣裝樸素,但卻白嫩可愛的男孩。

如同梅花鹿般靈動的眼睛,閃著頭頂上的琳琅燈光,頭發蓬鬆發亮,是那種模樣清秀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阿誠,陪二姐吃飯……”

“你叫什麼?”

“阿誠。”阿誠剛剛把麵條放進嘴裏,就迎來了滿透著怯弱的聲音。

“哦。”

繼而無語,阿誠看著麵前一身蒼白眼眶紅軟的女孩,不免有些心疼。

“你怎麼了?”

“我沒有爸爸了……”

此話一出,便是止不住的淚。阿誠掏出隨身的方巾,桂姨剛要教訓他不知輕重,二姐不會用下人的東西,但明水已經接了過去。很快染上鹹澀的味道。

阿誠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因為他不能體會這種痛。

自己的遭遇,比這還要尷尬許多。

“我……我從……從就沒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