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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縣城飛出的金鳳凰。

從四歲起,他就癡迷於在電視機前模仿那些演員的神態、動作與台詞。他的母親看著奶聲奶氣的兒子將角色詮釋得惟妙惟肖,先是驚詫,隨後驚喜。

六歲那年,母親將他送進了縣城上最大的少年宮,開始學習少兒表演。

他的父親早亡,他是母親全部的心血與希望。盡管靠著母親一個人的操勞生活窘迫到難以維持,她還是拚盡全力給兒子提供飛翔最好的平台。

在少兒班裏,他是年紀最的,可是透徹的穎悟力讓老師總是止不住的稱讚。所有的角色,他總能迅速而準確地抓到重點,將那人物演活,活進了觀眾眼底的漣漪。

每場演出,觀眾總是隨著他的哭而哭,隨著他的笑而笑。

十七歲那年,少年宮劇團參賽市級的表演比賽,演出《白蛇傳》,他飾演許仙。

這場比賽,讓他一舉成名。

一夜之間,全市的人都記住了這個眉清目秀如水一樣的許漢文。更重要的是,一位著名電影學院的教授應邀出席比賽,深刻地記住了他的名字。

回到學校後,教授找到校長,堅定地要求錄取他——

“我從沒見過一個演員,能哭得讓我心疼,笑得讓我歡欣。”

於是,盡管他的文化課成績不高,但還是幸運地由於免試成為了學院的一名學生。

而校長原本的疑慮也在看過他的一場演出後全部打消。那一出新生晚會演出的《霸王別姬》,他再不是清澈內斂的公子,搖身成了英武矯健的好男兒。在馳騁馬上縱橫下的驕傲和與虞姬話別肝腸寸斷的柔情之間,他轉化自如,遊刃有餘。

看完他謝幕鞠躬,校長有一種挖到寶的喜悅與快感。

他能夠適應各種角色,他就是一個生的演員。

有了自身的實力與學校的栽培,他在四年後光榮畢業,順利簽約了一家經紀公司,成了此年度重點推出的新星。

而紅於全國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公司費心為他接到一部著名導演傾心排的戲,在戲裏,他飾演了一個曆經坎坷曲折最終也沒有否極泰來的悲情角色,在劇集中盡情哭泣,在戲外更是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他一舉奪得最佳新星、最受歡迎男演員等重量級大獎,身影開始頻繁出現在各大典禮和電影電視節上。

有一位知名影評人這樣評價他:

他的哭戲不會歇斯底裏聲嘶力竭,卻很容易把觀眾帶成這種情緒。相對於女演員慣常的梨花帶雨,我更傾向於他是幽蘭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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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好像一點都不快樂。

那部讓他一舉成名的戲成了他進入演藝圈後唯一的作品。打開名氣之後,公司醉心於為他接拍各種廣告以及綜藝通告,金錢與聲望如流水一般洶湧,他卻再沒有機會全心投注於一部很好的作品。

他演戲是為了什麼呢?從六歲開始懵懂地模仿,到後來逐漸有了自己成熟的特色,他沉迷於將觀眾帶入自己塑造的人物情緒裏的那種感覺。

他演的每一個人物都是他塑造的一個世界,他想把他的世界展現在眾人眼前。

他開始強烈地向公司抗議,權衡再三,公司做出讓步,再次為他接拍表演的機會。

開始是滿足並感激的,可他又慢慢發現,他的每一個角色,都是苦難且多淚的,讓他的世界變成一片鹹而濕的汪洋。

公司振振有詞:既然在悲劇人物這打下一片空,就要好好利用已成資源,不要做無謂地奮鬥來改變形象。

可他不想,也不忍心讓觀眾每一次在電視上看見他眼底都是水波蕩漾。

悲哀的是,他並沒有自己選擇劇本的權力。

盡管憤懣日益濃厚於一日,但想起母親含辛茹苦的殷殷期望,想起她尚在縣城等著自己大有作為的一,他最終選擇了忍氣吞聲地妥協。

但是他的噩夢還沒有結束。

一日在拍攝任務完成等待卸妝的間隙,他偶然翻閱手機新聞,發現自己莫名其妙上了娛樂頭條。

內容大致是他正和圈內一名女星秘密熱戀,但被娛記“不心”拍到行蹤。

他再看照片,模糊不識人形,隻看一男一女皆是帽簷壓低口罩墨鏡遮臉,這樣也能認成是誰,他隻覺得好笑。

但在給公司打電話尋求幫助之後,他卻變的出離憤怒——

原來,這一切都是那個女星為了出名所做的炒作,她的經紀公司怕招來麻煩便事先和他的公司取得了聯係,公司想著這種無傷大雅的花邊新聞會使他的知名度有增無減,便樂見其成,聯手將他送上了熱門。

這是娛樂圈的遊戲,這是明星之間的博弈,這是真實生活中的戲劇。

隻是,沒有人詢問過作為主角的他的意見。

而恰恰,他真的有一名相戀的女友,他很在乎。

他的她是圈外人,二人結識於少年宮的表演班,當時正是情竇初開的青澀16歲,不知不覺地,就走過了七年的時光。

與他不同,她雖也愛好演戲,卻最終沒有將其發展成為謀生的手段,而是像大多數的學子一樣,按部就班地上了大學,如今任職於一家外企作文案策劃。

當年,他是許仙,她是白蛇;他是項羽,她是虞姬。

如今,他是星光熠熠星途璀璨的藝人,她是默默無聞不為人知的職員。

他們最快樂的時光,是在他們上大學的時候。當時,雖是南海北的兩所學校,心卻時刻連在一起。他每必和她通一次話,講述他的雄心壯誌,對演藝事業的無限熱愛,而她的淳淳溫柔總能越過千萬裏將他的全部的憂愁洗滌殆盡。

後來,他成了名,卻再沒了以前的心境,如今雖在同一個城市,反而心離得遠了些,戚戚然度過了這兩年。他本就對她覺得抱歉,如今卻出了這樣的傳言,讓他怎樣麵對她溫雅的眼睛?

他急忙打過電話去,她的聲音還是一樣地甜美,卻在尾音中藏了掩飾不去的沉重尾音。

“我當然是相信你的……”她的篤定是真的,可她的憂傷也是真的。

他一句解釋也不出來了,隻曉得打電話給經紀人大吵了一通,要求向媒體曝光自己真正的戀人。

可能是由於自己的態度過於強硬,幾之後,他看見了辟謠的新聞。

興衝衝地點開進去,他的心卻更涼了:新的女友,竟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圈內女星。

這個緋聞女友,是他即將上映的新戲的女主角。

這樣炒熱度的事他聽得多了,也見得多了。公司幾次三番地自作主張讓他連爭吵也沒了力氣,隻想著有機會在媒體麵前自己來公布她的名字。

公司卻遠比他想象的聰明得多,一個月有餘,經紀人時刻相隨,根本不給他與記者交流的機會。他愈加焦灼,又不敢與公司撕破臉來毀了自己的夢想和母親一生的希望。

可是無辜的她呢?在一切沒有清之前,他喪失了給她打電話的勇氣。

卻是她主動約了他見麵。

在他們都很喜歡的那間嫻靜的咖啡廳裏,相對是長久的沉默,他一直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我…我要跟你…”她終於開口,聲音細如蚊蚋。

“對不起!”這三個字卻是她和他同時出,他抬起頭驚愕地看著她,這次她卻避開了他的眼睛。

“我依然相信你的…”她啜泣起來,“這次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缺乏安全感。對不起,是我主動放棄……”

他哀傷到連挽留都忘了出口。

不過他潛意識裏也心虛: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給她的自己,怎麼保護她去麵對未來那樣多的風風雨雨呢?

就這樣,他失去了她。

失去了她的他,從此工作成狂,仿佛可以借此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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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工作繁忙到賣命,他所有的乘機安排,也全程都要求色明亮。

他拒絕在一片黑暗中忍受在空中腳下無所依傍的虛浮——

可能在真實的生命中總會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想在力所能及的所有範圍內掌控自己的選擇。

僅一次,飛機延誤,而緊湊的工作安排讓他不能將航行推遲到第二。

於是,他便在傍晚時間坐上了飛機。

色隨著飛機的滑行而一點點暗沉,看著夜幕臨近,他前所未有的緊張。

加速後上升,他看著窗外,璀璨的萬家燈火逐漸遙遠至彙聚成點點,隨後凝聚成細弱的光河。飛機傾斜著紮向黑色雲海裏,他煩擾得閉上眼睛。

合著的眼簾前感觸到突然的明媚,他訝異地睜開眼,才知越過雲幕之上依然藍得澄靜透明。而邊那些在地麵上永遠看不到的動人霞光泛著淡橙色的溫柔光澤,將雲朵暈染得好似加了蜂蜜的熱牛奶,氤氳著朦朧的馥鬱與甜蜜,柔軟得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