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喜歡沉溺在往事中難以自拔,往往會覺得那些或美麗或慘痛的往事才最重要。
殊不知,現實的力量其實更強大,現實能帶來的震撼和衝擊遠比往事要強勁。
如若不發生那晚的事,也許我永遠都會沉溺在悲慟往事中而不清醒過來,不是麼?
抽出別在腰間的碧玉橫笛放在手掌中摩挲,我朝金色殘照眯了眯眼,沉默良久後緩緩開口:
“九歲之前,我們日子過得很好,雖然那時我經常覺得娘親總悶悶不樂,但封永昌待我們很好。
大概在我八歲半時,封永昌得了場病,在別苑養了將近兩個月。
這兩月內,娘親每每想去侍候,總被他借故拒絕。
兩個月之後,待他病愈從別苑歸來,卻變了一個人,成天出去花天酒地,回來就拿娘親和我撒氣發瘋。”
“這兩月養病他無意發現了你不是他親生麼?”
緩緩靠近,東方宸在我身邊坐下,語氣肅穆。
“封氏乃楚國望族,大權在握,因此封永昌身旁的大夫也是跟隨多年的。
別苑兩月,他估計是從近身大夫那無意得知自己根本不能有後。
惱怒大夫知情不報,所以他沒多久就將那大夫殺死。
回到駙馬府後,他開始謾罵責打我們母子,娘親從不反抗隻是默默垂淚。
因為心疼娘親,所以在他又一次動手時,我哀求他不要再打,卻被他一腳踢開,怒不可遏的罵我是野種,還對我拳打腳踢。
早已習字讀書的我當然知道‘野種’是何意思,於是追問娘親,她卻不答。
從那時開始,駙馬府內就充滿沉沉陰霾。”
“你……你是否有責怪你的娘親未將實情告訴你?
其實,她也很無奈。畢竟,封永昌權勢如日中天,她得為楚國考慮,不然她也不至於斬斷和父皇的情絲選擇下嫁。”
東方宸敏銳的洞悉和安慰讓我苦澀一笑:娘親的確無奈淒苦,可惜九歲的我卻難以懂得:
“在這之前,封永昌十分寵我。
忽然失去他的關愛和寵溺,對一個孩子來說其實是件很突兀又心酸的事。
所以,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的我,越發勤奮讀書習武,隻為討好暴戾得如同狂獅的封永昌。
這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娘親。
母憑子貴,這是我舅媽,也就是悠悠母後無意說過的話,那時的我卻記得清楚。”
一聲嗟歎,東方宸輕啟薄唇:
“九歲孩子能懂什麼呢?你那麼做其實很難得,但封永昌不領情,對麼?”
“他那時尤其喜怒無常。
心情好的時候會像從前一樣疼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想盡各種辦法折磨我,甚至鞭打得我遍體鱗傷,不給我東西吃。
嗬,記得最長的一次,我餓過四天,餓得頭昏眼花,兩腳虛晃。
而這些,我都不敢告訴娘親,因為我怕娘親去找封永昌,而封永昌又遷怒於她。”
***
天空的絳紫色和金黃色漸漸被暮藍色所掩蓋,青黛遠山稠濃如墨,茫茫然被層淡淡白霧遮住原本容顏。
並肩席地坐在鬆軟的竹葉上,縷縷竹子的清淡之味飄至鼻尖,我的聲音漸漸暗啞。
這麼多年來,往事是我難以背負的夢靨,更是困擾我多年的心魔。
現在要在別人麵前完完整整的陳述出來,的確很需要勇氣。
心像是正在被人用力揉/搓似的疼,暮色暗浮,右肩上傳來一陣溫熱,東方宸的手掌已搭了上來:
“如果不想繼續說下去,就不要勉強自己。不過正如悠悠所說,你還是要學會忘卻才好,否則會沉痛終生。”
從小到大,師傅教我武功,教我讀書,教我算計,但卻從未教過我怎麼交朋友。
也許,從滅國那日起,我和悠悠就注定是沒有朋友的吧。
正因為如此,彼此相依為命的我們才會將對方看得都很重要。
此刻,東方宸掌心的溫度像是注入血脈的一泉暖流,直抵糾結得疼痛的胸口。
這讓我仿佛尋覓到種力量——
有了這種力量的浸染,嗓音暗啞的我繼續未完的追憶:
“原來,那個知情的大夫早在娘親懷孕時,就已知不是封永昌的骨血。
不過悠悠的父皇,卻命令他不許將此事告知,所以才被瞞了下來。
沒完沒了的暴戾和凶殘,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
偶有一日,溫柔的娘親再也忍受不了他的虐待厲聲責問,悄悄躲在門後的我,才借著醉意發泄怒氣的封永昌口中得知,自己是魏國皇帝東方朔的兒子。
當時我隻覺得一懵,好像懂又好像不懂,渾渾噩噩聽著他們繼續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