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宸那聽過所有事情的小恒在很久後淒然開口,像是感慨,像是安慰。
哀哀一笑,鳳冠上垂珠晃動的趙太後似乎不太想在後輩們麵前過多的說起這些。
不論是非對錯,那些或明燦如日,或陰霾萬分的流年,都是她的秘密。
一個人的秘密。
她無法容忍別人參與進來指手畫腳,正如同當年,她無法容忍別人參與進她和深愛的男子之間。
愛,恨,癡,嗔……
百般滋味她寧願獨自品嚐,寧願帶去黃泉地府,也不願讓它們任由他人指點。
灼灼紅唇邊溢出幾聲輕渺到聽不到的歎息,她抬手撫撫峨峨雲鬢,轉身凝視跪立的小宸和小恒:
“都說善惡終有報,這麼多年,到底做過些什麼,我很清楚。
小宸,知道麼,你是三兄弟中最像你們父皇的一個,卻也我所有計劃中最意外的一處。
時至現在,我並不想解釋什麼,你願意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吧。”
“對,兒臣是個意外,也是母後眼中本不應該存在的一個人!
但您處心積慮想謀害的兩個孩子至今都沒死,我以及父皇和淩波公主的孩子都沒死!
這,算得上天意麼?”
如果說之前小宸的問題,讓精明深沉的趙太後有所動容而陷入憂傷追憶中。
那此時他的這句“都沒死”,則讓她徹底感覺到五髒都在震動。
東方銘,珍妃和蘭妃投來的幾束疑惑目光全部忽略,瞳孔漸漸放大,她聽到自己腦子裏有一把嘲笑的聲音:
枉你自詡不讓須眉,可到頭來呢,一切不過落花流水。
“都沒死?怎麼可能都沒死?
不,小宸,你無須用這種謊言來打擊我,楚國皇族悉數盡滅,楚碧玉的孽種,怎麼可能沒死?”
似是低喃似是質問的話從紅唇邊溢出,趙太後的眼神已渙散無光。
多年相處,他記憶裏的趙太後是,他所見過的所有女人裏麵最強勢最精明的一個。
不論何時,她都能保持著優雅恬淡的微笑,盡管那微笑下麵也許是一顆蘸滿毒液的心。
現在她的蒼老悲涼和頹喪不堪,讓他不禁感覺從來都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太後已經從雲端走下來。
變成了一個為愛瘋狂的純粹女人。
隻不過當所有繁華落盡時,她瘋狂的結果,除開無數他人的鮮血之外,就隻有說不盡的枯萎敗落。
也許,她本來就隻是簡簡單單心陷情/愛的女子,隻不過卻陰錯陽差的愛上了一個對她不能付出真心的男人。
她所做的一切,與其說是在爭權奪勢,不如說是在為那份讓她寒徹骨髓的愛情,做著最恐怖的憑吊。
對於帝王而言,究竟是多情好,還是專情好?
父皇對相隔千萬裏的淩波公主數年不忘,不可不謂是專情。
而身為一代君王,後宮妃嬪三千,他無法將所有的愛平均,在那些度日如年的妃嬪眼裏,他恐怕是多情的吧。
想必,當年的德妃就這麼想。
所以,她的滿腔深情最終化為憤怒咆哮的洪水,接著權勢的東風將她所痛恨的人全部淹沒。
***
輕輕搖頭,想到這些的東方宸感覺到心頭所累積沉澱的痛苦和怨氣不禁淡了幾分:
“母後,兒臣無須騙你,你不是已經在朝堂上公開皇後的身份了麼?
對,她的確是楚國的悠然公主楚悠悠,也就是楚匡義最小的女兒。
悠悠進宮之前。確是想為楚國複仇,但她之所以會來到魏國不是自願,而是受一個人所迫。
這個人,就是現在的晉國駙馬封希佑!
封希佑這個名字,母後想必記得?”
當年在先皇寢宮所看到的信箋曆曆在目,猶如一道刺眼的閃電,讓陷入無邊黑暗的趙太後驚嚇。
鳳眼裏湧上惶恐,她想起日前周得全悄悄來見,提議自己和封希佑聯手先除掉東方宸。
如此說來,周得全是一顆埋藏很久的棋子麼?
封希佑他既然皇上血脈,為何還要手足相殘,甚至意圖顛覆魏國?
顫抖的紅唇張了張,她低沉道:
“這麼說來,你去參加安平公主大婚,已見過封希佑,兩人也相認了麼?”
“知道封希佑就是父皇的骨血,那是安平大婚之後的事,我們並沒相認。
隻不過……兒臣覺得,封希佑其實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痛恨我們所有的人,您,我們三兄弟,包括仙逝的父皇。”
聽得雲裏霧裏的其它幾人此時才聽出些端倪來,珍妃兩人俱柳眉緊皺時,唯有東方銘麵色如常。
他端然靠在椅子上,似乎像入定的老僧。
細長眼睛裏繚繞著無盡漠然,仿佛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