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通通雙眼裏壓抑的狂躁噴湧而出,他用力搖晃楚悠悠。
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將心底積沉多年的痛苦悉數發泄。
頭暈腦脹的楚悠悠深知,此時的他已然陷入因為往事而帶來的巨大悲慟中。
心地柔軟的她,胸膛內生出無數憐憫和柔情。
佑哥哥果然是看著姑姑被姑父殺死,這對於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恐怕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記的情景吧?
自我懂事來,佑哥哥從來就十分安靜,隻是默默學習師傅所教的一切,不打鬧不貪玩。
小小年紀就出落得比同齡人要穩重老練,其實並不是他生性如此,而是在很早時就已目睹過最慘烈的事。
持續片刻的肆意叫嚷和搖晃後,封希佑頹然倒在椅子中。
說出那幾句的他儼然已又經曆次淒慘往事,發絲微亂,白衣清冷,眉宇糾結難解。
墨黑瞳孔中的狂躁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洶湧的痛苦。
曆來淡然蕭遠,遺世獨立的他此時此刻俊容蒙塵,頹喪之態昭然若現。
宛如受到重創的小獸般可憐無奈,又如同春風得意高站雲端的人突如其來的狠狠跌入泥沼般沮喪低迷。
這些往事,是他心底沉澱多年的痛。
時間的流逝並不能衝淡他兒時親眼目睹的痛楚,他的恨意和鬱悶反而結隨著時間越發累積。
累積到他其實難以承受,累積到他百般掙紮後將心儀的女子拱手送人,累積他到不顧一切,甚至犧牲到自己此生的幸福……
所有這一切,隻為擁有權利去消除任何和往事有關的痕跡。
所有人知道的他是封希佑,而不是東方希佑,不是嗎?
燈火璀璨中,嬌軀顫抖的楚悠悠看到有兩顆淚珠在封希佑眼角跌落。
暈黃色澤,仿佛沉澱著最濃烈的殤。
莫大的不忍在楚悠悠心湖翻滾,她亦不願看到自己相依為命多年的親人如此垂頭喪氣。
緩緩移動至他身邊蹲下,楚悠悠握住他冰涼刺骨的右手,柔聲如水的寬慰:
“佑哥哥,悠悠了解你的痛楚,真的,以前每次追問你那是悠悠不懂事。
看到你現在這樣,我的心很痛,姑姑在天有靈肯定也不希望你這麼難受。
佛家常說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佑哥哥,放下那些已經過去的傷痛,好好珍惜眼下的生活,好不好?”
柔言軟語猶如冰封之地的一縷陽光照射進來,垂眸良久,封希佑抬起雙眼注視眼前瑩瑩粉臉。
極其相似的麵孔讓他從暴躁不安中沉靜,兒時關於娘親的記憶慢慢躍過那些淒慘景象浮現。
他仿佛看到自己容顏天成,嫋娜如柳的娘在對自己微笑,暖若春陽,燦似桃花。
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和感覺在腦海裏衝撞交戰,眼神慢慢淒迷的同時,封希佑流下兩行熱淚——
自從字眼看到母親被父親亂刀殺死,多年來即算再苦再難受他從不流淚。
***
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滑落,陌生的溫熱感引來雙臉肌膚的不適,同時也顆顆跌入他堅硬如鐵的心房。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楚悠悠從未見過封希佑比眼下更萎靡頹廢傷心欲絕的時候,直起身子掏出絲帕替他擦去淚水,她低低道:
“世間之傷最濃的莫過於此,佑哥哥你已堅強多年,如果想哭就哭吧,悠悠會在這陪著你。
隻是悠悠希望今夜過後,佑哥哥你就能放下那些沉重,去追求本該屬於你的幸福和逍遙。
佑哥哥在我眼中從來都翩然如仙,才華橫溢,悠悠不希望看到這麼完美的佑哥哥卻日夜被往事的心魔困擾,知道麼?”
綿軟熨心的話,聽得封希佑潸然落淚。
一直都知道,將楚悠悠送入魏國也許會是兩人心頭永遠的傷。
再加上三思橋一夜,強行打掉她腹中胎兒,他本以為楚悠悠自此之後都不會再對自己柔語相向。
因此,此刻她所展現出來的溫暖和柔情,讓陷入絕望的他看到一絲光亮。
凝視和自己娘親極其相似的麵容片刻,他猛然起身將楚悠悠扯入懷抱,埋首於她的鵝頸間孩子似的低喃:
“悠悠,我的悠悠,隻有你最了解佑哥哥,也隻有你的話最能讓佑哥哥舒心。
對不起,佑哥哥知道,不該將送你送去東方宸身邊,你回來好不好?回到佑哥哥身邊。”
緊到不能再緊的擁抱,令楚悠悠稍微覺得不適。
但她卻知道,眼下的封希佑就像受到強烈刺激的人,隻能對他軟語相對。
更何況看到相伴多年的親人如此,她本來就已有很多不舍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