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知道,自己的心,比起這兩個人,到底還是軟弱許多。
又或許,他心裏的這點軟弱,正是接納蒹葭的地方。
但是,這個理由對他來,太牽強了。
“你站住!”崔景行猛然抬頭,無名火起,“你就這樣走了嗎?她心念了這麼久的人,到頭來還是就這樣走了嗎?”
古尊腳步一頓……
傍晚時分,玄淵帶著一方,如約站在了蒹葭的麵前。
一方垂著頭,終於在蒹葭的呼喚中仰起臉,他看待蒹葭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樣了,他眼裏的整個世界,都變了。
他隻自己被人搭救,沒有提及古尊半個字。
也不知道古尊對他了什麼,一方平靜地接受了一切事實,包括古尊,包括蒹葭,甚至包括崔景行。而蒹葭的目光裏,也出現了罕見的柔情。
母子二人,仿佛都知道了真相,又默契地閉口不言。
對玄淵,蒹葭隻:“我會守約的。”
“在您眼裏,我的存在,比複仇更有價值嗎?”一方喉頭微顫。
蒹葭沉默了好久,點點頭,伸出手,捧著一方的臉頰,這是自一方有記憶以來,她做到的最親昵的動作。
“是啊,你一直,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珍寶。我以為我能忽略的,但是,果然。”
一方的下巴抵到了胸口,他迅速聳起肩膀蹭了一下,點點頭。
那一瞬間,他不是鬼市的冷血殺手,他隻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關於古尊、蒹葭和崔景行的後來,世人法眾紛紜。
有人,煙波浩渺,碧海之東,蒼翠而富庶的蓬萊島上,兩個人不期而遇,在樸素的宅院,古尊練著他的拳,蒹葭寫著她的字。
鳥語花香,琴瑟和諧,和鳴鏗鏘。他們,延續起二十年前原本的故事。
但是,還有傳言,古尊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讓蒹葭看見他。
蒹葭對他的印象,永遠地停留在了古尊剛剛剃發的時候,驚慌失措、愧疚難耐。
雖不舍師妹,古尊卻還是把她交給一個能信任的人,獨自消失在了茫茫江湖,隻在,在船離岸前,他還是忍不住,隔著長江,輕喚了一聲師妹的乳名:“白梅。”
鬼市樓頂的蒹葭,忽然周身一顫,回頭望向大霧彌漫的江麵,仿佛聽到了什麼似的。
但是,古尊遠望著蒹葭,蒹葭卻沒有看到古尊。
從此,世間少了個滿心塵世的花和尚。古尊終於放下紅塵,頓悟得道,他沒有回去龍興寺,而是瀟灑遠行,雲遊了好多地方。傳,十幾年後,在東南海濱的一座寺中,一位高僧溯水大師,清修多年,德高望重,圓寂後化作金身。
更有傳言,不知多少時間之後,蒹葭終於踏進了寺廟,她與崔景行共同前去禮佛,是為孫兒祈福,蒼老的古尊帶著一溜年幼懵懂的和尚經過,兩人擦肩而過,卻都沒有認出對方。人們,這才是他們最後一次相遇。
隻不過,蒹葭到底沒告訴崔景行自己的本名,那個名字成為自己和古尊最後的秘密和默契。
即便滿頭白發,也是你的伊人。這就是蒹葭化名的含義。蒹葭永遠愛著古尊,也永遠不會原諒他的出家或者回到他身邊。而古尊自是知曉其心意,故法號溯水。
各自江湖已經不是同一個江湖,隻好各自珍重,且行且珍惜。
傳言太多,加之後人杜撰,勾勒出了很多逼真的細節,已經真假難辨。不過眾多傳聞,後人偏心於後者,理由是,蓬萊遙遠而虛渺,何況那座島嶼本身,就意味著一場空夢。
傳言不知真假。真假又有何妨?
而在那一,在曉行雲道出古尊法號後,熹月道:“你知道古尊大師為何寧叫俗名,不用法號嗎?”
眾人搖頭。
“我猜,古尊大師的俗名,取名之人,或並非適真居士。”熹月道。
“那會是誰?”曉行雲追問。
熹月看著蒹葭離去的方向,卻不點透,隻淡淡:“猜測而已。”
那時候,師姐的心意簡單清白。
即便是乞兒,也不能失了尊嚴。
月色清輝。
乘風人再次彙集一堂。
玄淵:“我曾過,要查清乘風舊事,現在已經查清。”
“是。”
“但是,我要走的路,還沒有結束。”玄淵看了看熹月,“即便華帝不提,那也是我要做的事。換言之,這才是我真正的使命。乘風盟遺命,路途凶險,諸位,可願隨我同行?”
羅驍吼:“願意。”
頑老點起煙:“都走了這麼久了,走吧。”
曉行雲笑:“不然我又來做什麼?”
琅歌和珝歌:“當然。”
熹月看著玄淵的眼睛:“本來,也該是我要走的路。”
元宵節後,渡船開始運營,乘風人隱藏在眾多離鄉謀生的百姓中,繼續西行。
距離蜀地,距離耿介,距離最後的終點,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