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靜靜看著令狐湜烹茶,水氣氤氳間,突然發現他鬢間多了一絲白發。
她的眼神凝在那兒,恍惚有種不知何夕的錯覺。或真是邊關歲月長,令狐湜身上那種隱士遊俠般的氣韻,已經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是更為厚重的,似令他不堪重負的家國命運。
大概是一直從心抗拒著自己所背負的,才將自己的脊柱壓彎。
明夷突然覺得那份相離棄的怨憤淡了,連同曾經的心動一道,像泡了七八次的一杯綠茶,透明了,香氣盡失,餘下令人說不上愉悅的澀澀回味。
正因此,她可以跳出事外去看,看到令狐湜的無奈之處。世家子的命運,與她的靈魂格格不入。
她又不由想起伍謙平來,他是個一直在詭計與重壓下生活的人,卻如魚得水,甚至在越激烈的洪流中,越能激發出鬥誌。
可見,人是有自己原本的相性的,逆了本心,無從快活。
令狐湜本該瀟灑於江湖,閑適在世外。伍謙平合應叱吒於朝堂,遊刃在政局。而她呢?
初來時,她為安身立命,其後,為綢繆長遠安身,庇蔭自己掛牽之人。無論是當初拾靨坊眾人,還是後來的上官幫派與承未閣,但凡無上佳身手的,她總覺得自己作為幫主,閣主,有不可推卸的護佑之責。
明明可以獨善其身,無論在令狐湜的保護下還是躲在伍謙平羽翼中。偏偏要做出頭的椽子,獨秀的喬木,做不到心安理得小鳥依人。她想到一路種種,也怨自己愚不可及,將路越行越險。再細想,重來一次,怕是哪一步,她都不會更改。
若不曾為令狐湜心動,也不會有後來種種糾葛挫折,可孤身來此的她,怎麼可能不對這個強大而溫柔的男子心動?或許這是一種吊橋效應,或者是人求生自保的本能加持,這種吸引都是難以違逆的。
若不曾愛上伍謙平,她此刻坐擁財富左右逢源,受著舊愛庇護,自當無憂。可她舍不得,沒有原因,隻是舍不得。要是此刻讓她舍下伍謙平,便好似把她的心活活剮去,即便衣食無憂活著,也毫無意義了。
人的命運,說到底,因著人的本性,就這麼死死纂刻在那兒,磨不去,改不了。
令狐湜將茶杯送到她麵前:“加了藥粉,對你有益。”
明夷微微皺眉,看著茶杯中略略渾濁的草青色,聞著確有藥香。
他見她猶疑,解釋道:“這半個月你都需服用此藥,我才好放心去。”
明夷想及伍謙平將去龍潭虎穴中,心沉甸甸,更覺得自己種種計算,都未必周全。半個月後,令狐湜趕去,這之前伍謙平是否平安?令狐湜不可能在浙西停留太久,他回來後,伍謙平也一樣難保周全。煩他這往來一趟,隻為了多那麼點微不足道的安全。但總是值得的,多一分,也是值得的。
她仰頭喝下茶湯,太急,嗆到,咳了幾聲,眼淚湧出。
令狐湜愣了下,接過茶杯,似一時慌亂,不知該做什麼,一手拍著她的背,又去找帕子給她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