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停在殿外,待劉琛上前稟報、唱宣之後,皇帝才緩緩挺直腰板,總算擺出了一副子之姿,隻是頜下一叢胡須,卻因適才的坐姿,還是略有淩亂。盡管如此,臃腫的身軀、疲憊的神色,還是透露出他並非是人們心目中的賢主聖君,畢竟在民間傳中,皇帝陛下應該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眼射寒星,眉如刷漆,渾身上下都帶著神般的威儀和與生俱來的高貴,常人即使在遙遠處,也會感受到他那震懾下的王者之氣,不由自主地匍匐在他腳底下。
眾人進殿時,正好一個炸雷劈下,“騰”的一聲巨響,震得殿堂內的門扇、屋頂也跟著嗡嗡回響。空中一條亮白巨蟒蜿蜒而過,又化成若幹條火蛇,在雲層中猙獰地遊動著,發出一連串巨大的嘶嘶聲。殿中那幾名內侍情不自禁地渾身哆嗦起來。
葛翃緩緩走進殿去,身後的迅雷烈風就似浮塵一般,並沒有使他腳步慢了半寸,他的臉上依舊古井不波,一切照常,絲毫沒起任何波瀾。皇帝臉上浮出一絲微笑,眼眸深處卻忽然帶了些難以捉摸的表情。
“草民葛翃,叩見陛下。”他嘴上雖得恭敬,臉上神色卻很是奇怪。
“哦。”皇帝緩緩抬起眼皮,那隱藏的微笑終於露了出來:“不少人見朕時,除了你這幾句話外,還會多幾句,像‘祝陛下政躬康泰,國運昌隆’之類的……”
諸葛祈跪下道:“陛下,這是為臣沒有……”
皇帝輕輕搖了搖頭,眼裏突然閃出一股寒光:“不,這是個好孩子。”他終於發出了笑聲,道:“言由心生,才是最佳;若不由心生,了又怎樣,不又怎樣?”這話看似灑脫,言語之間,卻透出一股意興闌珊。
醞釀已久的雨終於下了,就像上銀河的水忽然倒了下來,粗大的雨點飛瀉而下,在狂風中扭動著,打在殿頂上,撞在殿階上,劈啪作響,宮城內的樓堂館閣,全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樹左右搖擺,花草低頭彎腰。
皇帝轉向諸葛祈,臉上換了一臉肅然:“再禱,這次你受驚了。”諸葛祈的字是再禱,平素朝堂之上,皇帝稱呼人,往往用官銜,這次忽然用了字,自然是對他示以親近之意。其中的細微變化,諸葛祈當然心知,將頭俯得更低了:“勞陛下牽掛,實在愧不敢當。”
禦案上,有一隻碧玉貔貅。皇帝隨手輕輕拿過,沉吟著把玩了好久,忽地問道:“這次十濟國朝貢車隊被劫,究竟怎麼一回事?”
起這事,諸葛祈臉上露出憤憤之色:“稟陛下,前次接會稽郡諸葛太守來報,稱十濟國派遣貢使,前來朝貢。迎接之事,由丞相交微臣去辦,臣接到教令後,星夜前往,在會稽郡迎得貢使,將貢物裝車,過錢塘江、武康縣,均一路平安,絲毫未有任何事情。十四日前,行至長城縣夾浦道旁,誰知在這道旁的梯子山中,竟有三四百名盜賊潛伏,乘朝貢車隊進入山穀,忽起發難。會稽郡所派的一百名護衛兵士力戰,殺傷兩百多名盜賊,終因寡不敵眾,屯長張巍及十濟國所遣的貢使隨員未斯欣、未斯品戰死。微臣也是多次險涉刀刃,幸好在千鈞一發之際,幸好淩霄山莊的三位勇士路過,方才救了微臣及朝貢使……”
皇帝越聽,臉上怒容越重,他重重地拍了下案桌:“光化日之下,竟敢搶劫朝貢車隊、殺傷屯長、貢使隨員、官兵……”這幾句話語氣甚重,透出子的威嚴,大有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之勢。葛翃、諸葛祈等人也是心頭一震,不想皇帝眼睛一轉,後麵一句卻變得輕飄飄:“……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諸葛祈道:“此事發生後,臣在路上,也心中犯疑。細想之下,有四處很是可疑。”皇帝眉頭一皺,臉上露出疲憊之色,嘴裏卻:“你,你!”
諸葛祈道:“吳興郡中,沈氏、錢氏兩家向來管得如鐵桶一般,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別大股盜賊,就連偷摸也沒有,怎麼突然間連搶劫朝貢車隊的事也出了?這數百名盜賊,究竟從何而來,這是第一可疑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