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給文王留下了一個正在富強起來的國家,一批可信可用的官僚和將領,一支久經實戰磨煉的軍隊。因此,文王做起事來,通常是會稱心如意的。他對建設似乎不大關心,至少可以說他沒有為建設事業做出顯著的貢獻。他的興趣和精力貫注在戰爭上,他以戰爭為手段實現了武王“觀中國之政”的宏願。還不能不說到,文王的性格是鋒芒畢露的。
公元前688年———文王二年,冬,舉兵伐申。楚人北上,這是合乎邏輯的走向。但不先伐近處的鄧,而去先伐遠處的申,就耐人尋味了。鄧在楚申之間,楚伐申,必須假道於鄧。鄧與楚為姻親,當時的鄧君祁侯是文王之舅。文王雖有伐鄧之意,一時尚無口實。
至於假道伐國,卻是符合當時的國間慣例的。文王引兵過鄧時,鄧有三位大夫勸說祁侯乘機殺死文王,祁侯不從,按正規的禮儀接待了文王。其明年春,楚師在自申返楚的途中伐了鄧。文獻記是役,沒有明確指出申、鄧已滅與否。從以後的史事來推測,申被楚師攻滅,變成楚國一個大縣了;鄧雖幸存,但已危若釜底遊魚,不久也被楚師剪除了。這樣假鄧伐申,與晉獻公假虞伐虢十分相像,但比假虞伐虢早33年。《左傳》記事厚於伐虢而薄於伐申,乃至伐虢之事膾炙人口,伐申之事反而不彰。
公元前684年———文王六年,楚伐蔡。當時蔡尚在淮水支流汝水的上遊,今河南上蔡,西北有鄭而東北有陳。從郢到蔡,全程約400公裏,楚人要向一些小國假道,不像在江漢平原上來往那麼自由自在。論戰略,文王與武王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武王用兵如波浪式推進,文王用兵如跳躍式突進。自從武王揚言———“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隻過了22年,其子文王就開始逐鹿中原了。文王上回伐申,除掉了周朝南土最大的一個薑姓國;這回伐蔡,則是意在控製中原南部最大的一個姬姓國。
伐蔡的緣由,從表麵上說,是應息侯之請,去懲罰無禮的蔡侯。息是蔡的南鄰,故址在今河南息縣。蔡夫人和息夫人是姐妹,都出身於陳國公室。蔡侯先娶,息侯後娶。息夫人貌美,自陳過蔡,將赴息,蔡侯以姐夫名義阻留求見,有輕浮的言談舉止。息侯聞知此事,大怒。派使者到楚國,向文王獻伐蔡之計,請楚佯為伐息,息乃求救於蔡,而楚即可伐蔡。文王大喜過望,迅即整軍出征。楚師與蔡師在蔡的南境相遇,楚師勇銳,蔡師一觸即潰,蔡侯獻舞被楚師俘獲並被帶回郢都去了。
蔡侯獻舞深恨息侯,為了報複,故意向文王渲染息夫人的美貌。
此計竟有奇效,文王立即領兵到息國去,息侯以為文王是去進行友好訪問的,盛宴款待。文王勃然變色,化殿堂為戰場,把息侯捉住,把息國滅掉。從此,息夫人成了文夫人。這位文夫人在文王麵前少言寡語,幾乎從不先開口。《左傳·莊公十四年》記文王曾問她何以如此不歡,她說:“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
此事也撩動了後世文人的詩興,競相吟詠,而各以己意出之。唐人王維《息夫人》詩有句雲:“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如此想象,增強了哀豔的情調,這是詩人的意匠。唐人汪遵作《息國》詩有句雲:“家國興亡身獨存,玉容還受楚王恩。銜冤隻合甘先死,何待花間不肯言?”如此譴責,實為拿後世的道德標準去衡量前代的人物行狀,做詩的精粗巧拙可見仁見智,其於論史則一如隔靴搔癢。文夫人沉默的緣由恐怕不止一個,其中也含有假手於文王以報複蔡侯的意圖。
文王聽了文夫人哀婉欲絕的話,決定繼續扣留蔡侯獻舞,還派兵去襲擾了蔡國。蔡侯獻舞在楚國軟禁九年後去世,由其子肸繼位。
蔡、息相惡而楚國得利,教訓的慘痛與鷸蚌相爭而漁翁得利類似。生活細節與國家大事的聯係,以此為典型。對一位女子的非禮之言和非禮之行,竟導致兩個國家或不祀或亡君的巨禍,這確實有偶然性。不過,這個偶然性也顯示了昏庸不敵明智和弱小不敵強大的必然性。前息夫人即後文夫人異乎尋常的容顏和性情,則為這段曆史增添了戲劇色彩。
淮漢之間是當時東西南北文化交會的一個十字路口,誰占領了這個十字路口,誰就能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文化信息,誰就能掌握東來西往和南來北往的鎖鑰。申在這個地方的西部,息在這個地方的中部偏北。文王滅申、息,占領了這個十字路口,對楚國的前途和中原的前途都是至關緊要的。相形之下,當初在楚、息、蔡之間的種種恩怨,種種是非,就顯得無關宏旨了。
公元前679年———文王十一年,齊、宋、陳、衛、鄭五國的國君會盟於鄄邑。《左傳·莊公十五年》記此事,評曰:“齊始霸也。”
《史記·楚世家》則雲:“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是年,齊為桓公七年,管仲執政,除弊興利,在諸侯中脫穎而出了。
其明年,楚伐鄭,這是為逐鹿而深入到中原的腹地去了,也是向正在成為霸主的齊示威。鄭居“天下”之中,鄭都的故址在今河南新鄭。
在伐鄭前或者在伐鄭後,楚滅了鄧。鄧之於楚,如骨鯁之在喉,不除不快。滅鄧後,方城就成了楚的大門,南陽盆地就成了楚的門廳,南襄夾道則成了楚的門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