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聖外王之道”被看作儒家文化的基本命題和思想命脈,寄托了曆代儒者的人生追求和社會理想。內聖,指個人的內在道德修養;外王,指個人在社會中的事功和作用。但是,外王之學,從孔子創立仁學,期望用周禮整合社會,周遊列國,“知其不可而為之”以致“席不暇暖”;到孟子言性善,推行仁政,被視為“迂遠而闊於事情”;以至宋儒講“正心誠意”,主張“格君心”,希望通過繼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相傳的“道統”,來實現儒家《大學》“修齊治平”的治世理想;所有這些儒家“外王”的追求,始終都停留在理想的層麵,最後衍化成了儒者德治的治世思想和強烈的社會使命感及責任感。所以“內聖外王”之學的重心在“內聖”,以“內聖”的心性道德修養、人格典範追求作基礎通向外王,外王是內聖的延伸。“內聖外王”教人如何樹立完善的人格,由此形成了儒家倡導的基本人格精神,塑造了中國傳統社會士人的人生理想與社會責任心。
儒家“內聖外王”思想由孔子奠定基礎,而“聖人”的人格挺立卻是由孟子的心性論開其源流。當代新儒家蔡仁厚曾說:“孟子講仁政王道,其器識自足以籠罩外王,但孟子學的核心及其最大的貢獻,則是落在挺立內聖之本之一點上。宋儒興起,亦是承此內聖之學而繼續發展,其重點與中心點仍落在內聖之本的挺立處。”以往,我們對孟子心性論的探討多側重在對孟子先天道德論的構架以及孟子對宋明理學程朱、陸王學的開啟上。當今,風卷中國大地的儒學新浪潮及傳統文化熱需要我們重新反思孟子思想的當代價值,因而探討孟子心性論與儒家內聖學的關聯或許會對我們有所啟迪。
一、孟子心性論對孔子仁學的內向發展
孟子心性論是對孔子仁學的繼承和發展。孔子以“仁”為核心的道德思想並未注重道德起源問題,但它作為孔子在他所處的時代對人及人道問題的認識已經表現出重視主體道德思想的萌芽。
孔子曾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他認為“仁”作為一種道德品質是人本身所固有的,同時這種德性的內容是根源於天命的,所以孔子又有“天生德於予”(同上)之說。
孟子以他的性善論為基礎探討道德起源問題。他認為人的道德性是天生就有的。他說:“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
(《孟子·告子上》)把仁義禮智看作人內心所具有的先天德性,並用性善論對這種先天德性進行論證。孟子的性善論認為,人之所以為人,即人與動物區分的標誌在於人具有先天的善性,這就是仁義禮智的德性。人之所以性善是因為人有“心”,“心之官則思”(同上),它具有天生的思考和判斷能力——— “良知”、“良能”,使人能直接感覺到善惡的義理。由此可以說,心是道德意識和道德活動的源泉,“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孟子·盡心上》);心對於道德,如同口、耳、目對於感覺一樣,可以看作一種主觀的官能,“心之所同然者……謂理也、義也”,“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孟子·告子上》)。
孟子還認為,人的天賦善性,隻是作為仁義禮智的萌芽存在於人心之中:“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
(《孟子·公孫醜上》)“四端”隻是可以為善的內在可能性,要使四端發展為四德,人要完成善以成為具有完滿道德之人,還有待於對四端加以擴充。他說:“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公孫醜上》)如何對四端加以擴充呢?他強調心的理性思考作用,認為人的精神作用雖是由心與“耳目之官”共同形成的,但心與“耳目之官”的作用完全不同:“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孟子·告子上》),物與物相交便會引人走向不道德的方向; “心之官則思”(同上),這樣便可以充分發揮內心具有的“良知”、“良能”,對善端加以培養和擴充,以達到“仁義禮智”四德了。
孟子從人所特有的理性特征出發,於人的內心深處尋找道德活動的根源,發展了孔子的“天生德於予”思想。孟子側重於強調道德的主觀性,肯定主體的心理活動機製是道德意識、道德觀念產生的前提,人的主觀能動作用在道德判斷和行為選擇中具有重要作用。
孟子的道德修養論把主觀自我的作用、個體在社會道德活動中的能動性發揮到了最大限度。
孟子提出“存心寡欲”和“集義養氣”兩種修養方法。所謂“存心”,他說:“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孟子·離婁下》)又說:“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孟子·告子上》)人心具有仁義禮智諸德,具體來說就是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
“存心”即仔細地保有這些善心,不使之喪失。“存心”又是與“寡欲”相反相成的。如果讓耳目之官的欲望任意發展,必然會使善性即仁義之心喪失,因此要保存和培養善良之心,必須“寡欲”。寡欲不是用強製的手段斷絕欲望,而是運用理智的力量,充分發揮內心的作用,來克服感覺和外物對心智的誘惑和幹擾。
孟子說:“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孟子·盡心下》)存心和寡欲的共同目的是進行“自反”,這是一種通過自我檢查向自身內在追求真理的方法。孟子舉例說:“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孟子·離婁下》)孟子又把這叫作“反求諸己”或“反身自誠”,他說:“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孟子·離婁上》)凡事都要從自我找原因,從內心深處探求事情不果的原因。“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孟子·盡心上》)隻要誠心誠意地進行自身的反省,就可以把自身內在的道德法則推廣到宇宙萬事萬物,體會到最高道德境界所給予人的最大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