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艮:泰州學的創立(15)(1 / 3)

陽明於“文章”、“政事”、“氣節”、“勳烈”四者兼而有之,若能“除卻講學一節,即聖人矣”,對此,陽明斷然回答:“某願從事講學一節,盡除卻四者,亦無愧全人。”可見,對陽明來說,“講學”是其人生的一大抱負。他甚至把講學喻為“婚姻”,而把自己喻為“媒妁”之人,並勸其門人吸引後進、互相講學。在陽明看來,講學既是我們每個人的“本分內事”,也是吾人今日不可偏廢的首要之務。正是在陽明的鼓動倡議之下,自16世紀20年代以降,可以說在朝野上下逐漸興起了一股講學風潮。其中,心齋及其泰州學派扮演了重要角色。

我們通過對心齋生平及其思想的初步介紹,已經了解到心齋對講學抱有很大的熱情。他曾自稱“予也東西南北之人也”,單從這一點也可看出,講學對於心齋來說,是其人生的一大抱負和誌向。

從理論上講,心齋一再表明的“萬物一體”、“修身見世”、“兼善天下”、“師道立則善人多”等觀念固然是其投身講學的思想動力,若從現實的角度來看,君臣不遇、政局昏暗等對現實政治狀況的失望,也應當是心齋專注於下層社會之講學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此意義上可以說,在心齋身上確有一種“以道覺民”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關於心齋從事講學的曆史記述,我們隻要稍微查看一下《心齋年譜》,便可獲得大量的信息,在這裏我們無須以編年史的方式來複述心齋的講學經曆。以下主要通過對兩條資料的分析,來說明兩個問題。

第一,講學之於心齋具有何種意義?據《語錄》記載:

有以伊、傅稱先生者,先生曰:“伊、傅之事我不能,伊、傅之學我不由。”門人問曰:“何謂也?”曰:“伊、傅得君,可謂奇遇,設其不遇,則終身獨善而已。孔子則不然也。”“伊、傅”指伊尹和傅說,分別為商朝成湯之相和商朝武丁之相。所謂“伊、傅之事”,是指兩人都能“得君行道”,成就了一番大事業;所謂“伊、傅之學”,則是指兩人晚年失寵於人君而退隱山林,奉行“獨善其身”的人生哲學。心齋以此典故為例,表明“得君行道”是他所不可能遇到之事,故雲“伊、傅之事我不能”,然而“獨善其身”則是他所堅決反對的,故雲“伊、傅之學我不由”。這一表態充分說明心齋對於當時的現實政治抱有清醒的認識,並不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然而對他來說,也不能因此便采取“絕人避世而與鳥獸同群”的人生態度,相反,他認為應當以孔子為榜樣,與二三子共同講學明道、“修身見世”、“兼善天下”,所以他又說:“孔子謂‘二三子以我為隱乎’,此‘隱’字對‘見’字說,孔子在當時雖不仕,而無行不與二三子,是修身講學以見於世,未嚐一日隱也。隱則如丈人、沮、溺之徒,絕人避世而與鳥獸同群者是已。”在這裏,心齋明確表示反對“隱世”,而主張“見世”。其實,孔子對於“隱”和“見”有一個變通的說法,“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也就是說,隱和見是相對於具體情況而言的,因此“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論語·衛靈公》),也是完全可以允許的,否則反而會自辱其身。然而心齋卻對“見”有著獨到的理解,在他看來,即便是在天下無道的情況之下,也不能忘記“修身講學”,而講學也是一種積極的“修身見世”。可以確認的是,在心齋看來,“見”與“隱”的根本區別並不在於外在境遇如何,而應當是取決於自身的行為。用心齋的說法,兩者的區別就在於“修身講學”和“絕人避世”,如是而已。心齋意識到“得君行道”這條路走不通,然而他堅信通過講學,同樣可以實現儒家“修身見世”、“兼善天下”的理想。因此,對於心齋來說,講學是一種人生價值的體現,具有一種安身立命的意義。這也是心齋積極參與講學並推動講學的一個重要思想原因。所以他再三強調的一個觀點是:“是故學者之於師友,切磋琢磨,專在講明而已,故曰:學不講不明。” “此至簡至易之道,然必明師良友指點工夫,方得不錯。故曰:道義由師友有之。不然,恐所為雖是,將不免行不著,習不察。”第二,關於心齋講學的根本特征,心齋門人王一庵有很明確的概括:

自古士農工商,業雖不同,然人人皆共此學,孔門猶然。

考其弟子三千,而身通六藝者,才七十二,其餘則皆無知鄙夫耳。至秦滅學漢興,惟記誦古人遺經者,起為經師,更相授受,於是指此學獨為經生文士之業,而千古聖人原與人人共明共成之學,遂泯沒而不傳矣。天生我先師,崛起海濱,慨然獨悟,直超孔子,直指人心,然後愚夫俗子,不識一字之人,皆知自性自靈、自完自足,不假聞見,不煩口耳,而二千年不傳之消息,一朝複明,先師之功可謂天高而地厚矣。這段話著重指出士農工商“四民”雖職業不同,但皆可“共學”,意謂同樣都可從事於儒家聖學,這是因為儒家聖學從根本上說無非是“共明共成之學”,而沒有身份行業的限定。這一說法反映的是陽明的“異業而同道”、“即業以成學”這一思想理念。一庵指出,在孔門當中,能“身通六藝者”隻有72人,其餘都是一些“無知鄙夫”,這一說法是否符合曆史另當別論,一庵的用意顯然在於為後麵講述心齋崛起於海濱、講學於“愚夫俗子”之間,作一鋪墊。接著一庵又指出,秦滅漢興以後,“學”成了一種特殊人群的專門學問,即“經生文士”之學,儒家聖人所倡導的“人人共成共明之學”反而湮沒不彰,這一狀況有所改變則要等到先師心齋的出現。心齋“崛起海濱,慨然獨悟,直超孔子,直指人心”,在一庵的描述下,心齋簡直就是孔子以後第一人,他致力於在愚夫愚婦之間從事講學,令那些“不識一字之人”也能明白“自性自靈、自完自足”這一儒學的根本道理,使得“二千年”已經失傳的儒家聖學之傳統精神得以“一朝複明”,重見天日。心齋的曆史功績可謂至高至大,而主要就表現在他通過講學將儒學推廣至“愚夫俗子”之間。重要的是,心齋講學的這一根本特征完全是儒學所倡導的“異業而同道”、“即業以成學”這一基本理念的體現,同時也反映了“學”為“人人共明共成之學”這一儒學的基本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