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門口的樹已經沒救了,剛移栽來沒幾,葉子就萎蔫凋落,不成樣子。

宗廟的敲鍾人舉著提燈看著這棵樹,歎了口氣。

每他都會準時來巡視,驅趕那些老鼠。今年旱災,龍王爺實在不照顧,人的糧食尚且困難,怕是一粒米也舍不得省給這些老鼠。老鼠餓得兩眼發花,竟到了連神像也啃的地步。廟裏曾有個不錯的香爐也被啃斷了一條腿,於是敲鍾人除了一日三次地敲鍾,晚上就多了這麼份工作,沒辦法,總得養活老婆孩子。

敲鍾人放下燈,走到那棵樹旁,抬起手摩挲樹幹上交錯的紋路。口中喃喃地:“若是長在該長的地方,會是棵頂好的樹。”

宗廟裏供奉的神是東方青龍人信奉的,廟宇建在南方朱雀的國土上,主要是因為在此客居的青龍人想念自己的神,想時常參拜。人就是這樣,等到故鄉不在眼前了,才意識到故鄉的存在,非得把跟故鄉有關的通通擺在眼前。這棵樹本應生長在山溫水軟的青龍,自然受不了朱雀的酷暑。

敲鍾人出了神,猛地想起工作,一拍腦袋,提起燈就往廟裏快步跑起來。

門緊閉著,門環上刻著一條鎦金的龍,不過不是建在本鄉的廟,所以難免會粗製濫造,粗略地一看跟一條蛇沒什麼兩樣。想到這裏,敲鍾人在心底罵了自己兩句,怎麼敢對神靈褻瀆!

推開門,“吱呀”一聲,敲鍾人走進黑暗的廟裏,使勁跺跺腳,一是給自己壯膽,二是幹脆現在就把老鼠嚇跑,不然一會在腳邊亂竄,怪惡心的。

敲鍾人摸出兜裏的火柴,擦亮了往燈罩裏探去。廟裏為了製造年代感並沒有安裝電燈。敲鍾人隻敢點一盞,要不然第二日神官發現燈裏少了油,是絕對會來找自己麻煩的。

敲鍾人迅速點完燈,屋裏亮了,他看向廟堂中央的神像,瞬間他就呆住了,神像前居然跪了一個人,那人烏黑的長發蓋滿身子,跪在地上仰頭注視著神像。周圍靜極了,隻有時斷時續的“呼哧呼哧”的聲音,不像風聲,形容成過分沉重的喘息聲倒更好。這麼想著,敲鍾人下意識看了一眼窗戶,關的很好。

敲鍾人抑製住心中的恐懼,因為這畢竟是神廟,妖魔鬼怪應當是進不來的。他心翼翼地問:“請問······”

敲鍾人話音未落,跪著的人便回應了他:“這供的是佛還是神?”清爽的女聲,十分溫柔。

敲鍾人聽見這樣溫柔的聲音後,稍稍寬了寬心,對方還算和善。他走過去:“這是東方青龍的神——木神句芒,想必您是朱雀人,所以才不知道吧。”

黑發女子靜靜地看著那尊人麵鳥身的神像道:“朱雀的神好像不是這樣。”

敲鍾人點點頭:“嗯,南方火神祝融,雖是朱雀的神,但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史料上記載是人麵獸身,不過我未曾去神廟參拜過,所以也不太清楚。”

“你是青龍人?”黑發女子問道。

“嗯,對呀!不然也不會在這裏。實話,這裏很少有外族人來呢!想必您也是怕外人閑話才這麼晚造訪吧!”敲鍾人撓撓鼻子。

黑發女子扶地站起,她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裙子,裙邊有幾個蟲洞,蛀得邊緣發黑,裙子擋不住的腳踝上有幾處青黑,她:“我也是沒辦法了,起來,我好像被自己的神給討厭了。”

敲鍾人笑了:“女施主若有煩惱,不如講與我聽,我雖是個敲鍾的,但也耳濡目染,懂些門路。”

女人笑了一聲,舉起手臂,蒼白的胳膊上有斑點狀的黑斑,她看著胳膊平靜地:“我呀,屍體選的太倉促,都有屍斑了,頭發也掉個不停,而且還是個女屍,我用著真是不方便,你若真想幫我解難······”女子著扭過頭來,脖子發出“咯咯”的聲音,硬生生擰了一百八十度,空洞的眼窩朝著敲鍾人,“借我你的新鮮屍體一用,如何?”

敲鍾人張開嘴,卻發現自己根本叫不出來,嗓子眼像是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塞住了。他掐住自己的脖子,拚命向外咳,一邊咳一邊向後退去。

他衝到門口,一把抓住門環,門根本拉不動。背後有“哢哢”的聲音,他使勁晃著門。

女人伸出冰涼的手放在敲鍾人頭上。

廟門口的樹已經沒救了,當它落下自己最後一片葉子時,廟又重新恢複了黑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個新的敲鍾人打開門走出來,女屍體已經被他吃掉了,他扯扯嘴角:“還是男人的身體好用。”

他看了一眼光禿禿的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