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黃家凹村還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晨霧中，卻已微微透出些寒意。十幾戶農家散落在依山傍水的一個山凹裏，村前的一條柏油公路是村與外界的唯一通道。村附近是一座連接湖北和河南兩省的邊界鎮，位於鎮中心的那個僅有幾間平房的車站從剛朦朦透出亮光時就已經聚集了很多帶著大包包行李從各村趕來打車的商販、學生和村民
今是一中開學的日子，雞叫頭遍時，翠柳媽就已經起床為女兒準備早飯了，想著女兒馬上就要到百裏之外的縣城去讀書，翠柳媽真是百感交集，翠柳是今年全鄉唯一一個考上區一中的女孩，女兒走到今這一步真是太不容易了。
翠柳是四個孩子中的老大，翠柳媽一口氣又生下翠英、翠花兩個丫頭，最後終於盼來了家裏的寶貝兒子。“不孝為三，無後為大”，農村人是非常看重男孩的，哪家沒有兒子，就等於沒有了依托，沒有了主心骨，就連吵架時也會成為他人嘲笑的理由。所以翠柳媽在連續生下三個丫頭後就遭受了古板守舊的奶奶的冷落，在生下三女兒翠花時甚至連飯都不給做。在奶奶的眼中，丫頭都是賠錢的命，長大後都是別人家的人，是不能為老黃家頂門立戶的，翠柳在童年時代就早早地懂得了這一點。從記事起，她就擔負起幫助媽媽料理家務和照顧弟妹的重擔了，八歲多了還在家放牛、幹雜活，沒有人想起她該到了上學的年齡了。在這個偏僻的山村裏，農家女一般僅上過幾年學或壓根就沒上過一學，就早早呆在家裏幫大人幹活了，沒有誰會想到非要讓女孩子去讀書，隻有男孩才能享受到一直上學讀書的待遇。
更讓翠柳鬱悶的還不止這些，很的時候，奶奶就已經將她和遠在山那邊的遠房姑姑的兒子結成了娃娃親。一開始她並不知道是咋回事，直到懂事後，鄰居家的夥伴追在她屁股後麵喊著：“翠柳羞，翠柳羞，翠柳是人家的媳婦！”她才明白那個每年都帶著大包包來家裏做客的遠方姑姑就是她以後的婆婆，而跟在身後那位瘦的男孩就是她長大後要嫁的丈夫！翠柳從心底裏厭惡這一切，但卻無法改變，因為家裏是奶奶做主，連爸媽都沒有發言權。
幸運的是翠柳有一位在村裏做教師的姑，姑個性剛烈，長的濃眉大眼，一條烏黑油亮的辮子總在身後有節奏地晃動，連一向霸道的奶奶也讓她三分，她是那個年代山村唯一一個隻上過高卻憑著自己毅力自學成為代課老師的知識女性，從就是翠柳心中的偶像。姑在她八歲那年秋開學時奪下了提在翠柳手中準備去打豬草的籮筐，然後通知奶奶和翠柳爸，她要帶翠柳去讀書！打起姑就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侄女，她下決心要讓翠柳讀書、識字，長大後擺脫愚昧，能有點出息。從此以後，翠柳就開始了她遲來的讀書生涯。姑姑用高年級考試用過的試卷紙反麵裝訂後給她當作業本，從她微薄的工資中擠出錢給翠柳交了學費。翠柳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盡管回到家裏還照樣做家務，照顧幼的弟妹，但學習成績一直在班級處於遙遙領先的地位。翠柳從開始識字後就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姑姑的大量藏書：《三國演義》、《紅樓夢》、《嶽飛傳》……等經典名著，還有大量的兒童文學，人書陪著她度過了無數個童年的孤獨歲月，把她帶入了一個個全新的世界，與書中的人物一同痛苦著、歡樂著，忘卻了現實生活的艱辛與苦難，讓她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快樂。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翠柳都夢想著走出大山，看看山外邊的精彩世界……
學畢業後，翠柳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鄉裏的重點中學，恰恰在這時，奶奶去世了，那位遠方姑姑借吊喪之際向翠柳爸提出要求：不能讓翠柳再繼續上學了，他們害怕翠柳書讀多了會悔了這門親事。翠柳爸先把翠柳叫到一邊：“丫頭，親事先不，書就不讀了吧，咱農家女兒，認識兩個字，不是睜眼瞎就行了！咱家這條件也有限。你弟妹們也要讀書，你是老大，就吃點苦吧！……”還沒等父親把話完，翠柳“撲通”一聲跪在父親麵前，哭著：“爸，你就讓我上學吧！我不會花你們太多錢，我放學回來還幫忙你們幹活，放假了我上山挖藥掙錢，你把親事給退了吧！我要讀書……”
翠柳爸摸了摸她的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沒再一句話。
翠柳沒有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此時此刻會做出一個他一生最為明智卻也讓辛勞半生的決定：退掉娃娃親，讓閨女讀書，能讀到哪砸鍋賣鐵供到哪兒！翠柳家姐妹多，父親又堅持讓三個女兒都讀書，僅靠那點有限的農產品根本入不敷出，父親有一手極好的木工手藝，每當農閑時就四處給別人做工貼補家用，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一到冬總是裂開一道道口子並時常鮮血直流。很多年以後，在城市霓虹中每每有短暫的迷失，翠柳的心中總是會浮現出父親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也時時提醒著她無論在外有多難，都要以積極的心態活出個樣來給父親看！
接下來的幾，翠柳聽到了父親與那位遠房姑姑的激烈爭吵，隱約聽到遠方姑姑罵父親是蠢貨，讓姑娘讀書一輩子操勞活該！然後是摔東西、鬧翻臉，直到最後看著父親退回了幾年來那位遠房姑姑送來的所有財禮與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