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為什麼。高三上學期，最後一次全國物理聯賽就要開始了。相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和緊張，暑假前就投身競賽夏令營集訓，現在更是分秒必爭地做題，怎麼可能會認真對待老文下發的雪片一樣的語文卷子。
他裝裝乖也就罷了，老文還會覺得相如真的是在文科上缺根筋。然而，相如把他被老文點名批評的不滿全都發泄到了卷子上麵。
上課鈴剛打響，老文就抱著一大摞卷子走進教室。我作為語文課代表發完卷子之後，老文在講台上問：“還有誰沒拿到卷子？”
相如正在埋頭算題，眉頭擰成了疙瘩，完全沒聽見。
“我問誰還沒有卷子？”老文狠狠地拍了一下講台桌。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相如，他如夢初醒地舉起手：“我！老師我沒有卷子。”
老文冷笑一聲，說：“自己上來拿。”
相如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身走向講台。老文狠狠地把自打剛才就攥在他手中的一張卷子拍到了桌麵上。
“拿起來，給大家念念，倒數第二道能力題，你怎麼寫的。”
我連忙將卷子翻到最後一頁去看倒數第二道能力題。
那是一道仿寫填空題：
“如果我是陽光，就溫暖一方土地；
如果我是泉水，就滋潤一片沙漠：
如果我是綠樹，就庇護一群飛鳥；
如果我是清風，_____________。”
這道題倒沒什麼。
可相如大聲念出來的答案是：
“我一定弄死心相印。”
相如在門外罰站了大半堂課。
自打我上了高中以來，就沒見過罰站這種事情了。七中的老師們都會把學生們當作成年人來對待，連課堂上大聲訓斥的情況都鮮有發生。
我舉手示意要去上廁所，老文白了我一眼，點點頭。我趕緊從相如桌上拿起幾張他寫了一半的演算紙和一支筆，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
也隻有我有這種特權了。老文討厭別人上課去廁所。
“給你。”
相如感激地哈哈笑了：“雪中送炭！大哥會記在心裏的。”
我控製不住地想要學老文翻白眼：“行了我還得假裝跑一趟廁所呢，你小心點兒別讓她發現！”
下課鈴一打響，老文還沒走下講台，我們就蜂擁出去看相如，發現他坐在地上，幾張紙墊在屁股底下，已經靠著牆睡著了。
雖然睡相很醜，半張著嘴，還流著口水， 他們都在拿手機拍，可我不由得心疼。
雖然現在還是盛夏，夏天的落拓氣質縱容了我們的懶惰，可我知道，兩年前學姐跟我說過的那個“黑色高三”的冬天，馬上就要來臨了。而我身邊這個一直讓我蓄滿太陽能的相如，最近明顯有些光芒暗淡。
雖然依然渾不吝地在語文卷子上搞笑，可我看得出他的疲憊。並且心疼他的疲憊。
對他來說，最後一次全國物理聯賽開始了。
繼高一的時候得了三等獎之後，相如在高二時又得了一次二等獎，上海和廣州分別有一所還不錯的大學向他拋出了橄欖枝。相如當然沒有接受，因為“還不錯”三個字是以我的標準而言的。
如果說高一那次他的緊張是因為自己和自己較勁，那麼這一次，就是真刀真槍的緊張了。高一時尚且可以和學長一起在小酒館裏嘻嘻哈哈地說三等獎好難得，而高三的時候，一等獎變成了不得不。
曾經拍著胸脯說沒關係還有機會，現在不敢行錯半步。
考場上一寸得失，交換的都是人生。
當然，即使考不好，他照樣可以參加高考，考上頂尖大學的概率依舊九成九但是如果真的考砸了，那麼他這三年物理競賽的意義何在？一場堅持，豈不是又成了徒勞？
相如和我不一樣，他做事情直奔目的，重視意義。所以對學文科的事情他隻是想一想，而我真的跑來無意義地學理科。
所以我格外希望他能考好。
就在我看著剛醒過來忙著擦口水的相如被大家調戲時，大靈靈也拿著水杯從後門走出來，掃了一眼走廊中的熱鬧，輕輕哼了一聲。
陳星羽也跟著走出來，問她：“怎麼了？”
大靈靈笑了笑：“你知道的，得天獨厚。”
這四個字像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某種暗號，我雖然聽不懂，但看得懂陳星羽臉上心照不宣的苦笑。
我看著他們朝著背離人群的方向離開，兩個人的背影看起來和諧得很，都是白白嫩嫩冷冷清清一副很能裝的樣子，剃個度就可以出家了。
收回視線的時候，卻看到簡單也在看他們。和相如打趣的一群人中，隻有她轉過身盯著走廊盡頭，目光像海洋中突兀地漂浮著的浮球。
她也注意到了我，苦笑一下，走了過來。
“得天獨厚是什麼意思？”我歪頭問她，但沒有說這四個字出自貝霖口中，“我怎麼不明白啊？”
萍萍微微愣了一下，笑了。
“是這四個字啊……你當然不會明白。”
兩點多開始上自習的時候，教室裏熱得像蒸籠。我的胳膊肘總是和相如碰在一起。曾經這個時候我們總是會心一笑，各自往旁邊挪一挪，相如繼續低頭做題，而我則靜靜地等怦怦的心跳稍稍平複下去。
但是現在，胳膊肘上也全是汗，噌一下，兩個人都一激靈，悶熱汗濕的教室裏，我們嫌棄地互看一眼，恨不得咬死對方。
所以我拿起英語單詞本，說：“受不了了，我要出去看書。”
老王對於大家自習課的時候到學校各個角落乘涼的行為是默許的，隻要不是太過分。說到底自由散漫的也不過我們後排的這幾個人，不會影響大局，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當然這也成了 心中老王魅力的一部分。反正她特別能往老王臉上貼金。兩個月前，君城第一個說起在辦公室聽到老王分手的八卦， 則一言不發，默默走下樓，又拎著一隻大塑料袋上來她請全班同學吃最近最流行的綠舌頭冰激淩。
滿班級都是顫巍巍的綠舌頭，我還拍了好多照片呢。
相如對於我主動讓位出去看書的行為給予了讚揚，稱我高風亮節。
這時候，大靈靈也站起身，說：“沫沫，我和你一起去。”
我以為 也會蹦蹦跳跳地跟著我們出來曾經行政樓頂樓的小平台已經快要成為我們的據點了可她回頭看看我們，特別朝我露出一個歎息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