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大家合張影，我數一二三！”我專心對焦。
“喊什麼，茄子？”有人問道。
“太破壞氣氛了吧？”旁邊另一個女生表示不同意。
“那喊自由民主？”
“你傻啊，‘主’字會讓我們都噘嘴的！喊打倒帝國主義，‘義’字是咧嘴！”β的大嗓門響起來。
“這口號也太長了吧？”
就在這時，後門打開了，我的取景框裏闖進來一群民國男學生，高矮胖瘦不一，為首的那個人，長著一張我最熟悉的臉。
時間倒退了，時間停下了。
我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他第一眼就看向我，然後笑了。
不知怎麼，這個場景忽然讓我想要哭。
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像是這一刻，這一刻裏的所有人，包括我和他，下一秒就要消失在曆史中。
“你們女生也太狡猾了，我們也要照相！”君城等人推開愣在門口的相如，所有人都在教室後麵這點兒空地裏擠成一片。我笑著狂按快門，眨眨眼，剛剛那點兒淚意就被壓抑回去了。
一整堂課都被這樣笑過去了。隔壁班正在上自習，被我們吵到不行，居然跑去教導主任那裏告狀。教導主任一進門就被我們嚇了個半死，好不容易才端住架子，疾言厲色地罵了我們一番。
他前腳邁出門，教室裏的相如等人就互使眼色一二三！
“打倒帝國主義！”
震耳欲聾的呼聲，讓還沒走遠的教導主任差點兒絆了個大跟頭。
要我怎麼形容老王這個人呢？
由於合唱比賽規定老師也要一起參加，所以小瑤也給老王定了一套衣服。他穿上像一隻行走的企鵝。教導主任派人把老王請回班裏來，一轉頭看到這個年輕班主任居然也穿了一身跟魯迅先生差不多的藍灰色長馬褂。
教導主任差點兒當場犯心髒病。
她緩過神兒來後，當然把老王也訓得跟孫子似的。
對了，這次合唱比賽唯一的遺憾就是我的好兄弟“孫子”因為去北京參加競賽了而缺席。我想他了。
等這個老太婆徹底遠離了我們的班級，大家都很愧疚地看著老王。然而他隻是長歎了一口氣，看著教室裏麵的罪魁禍首，苦笑著說：“怎麼著，還舍不得脫了？”
大家麵麵相覷。
“那就都回座位吧，”他走上講台，“來來來，機會難得，都回座位上坐好。”
是的，老王就是這麼一個不著調的人。
他讓我們都坐回到座位上，然後站在講台前，一拍桌子，慷慨說道：“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被教導主任訓得一臉沮喪的全體學生瞬間都精神起來了。
我知道老王一定很沮喪，也很忐忑。可他就是這麼一個奇怪的老師，好得那麼奇怪。
那堂課下課的時候，我給萍萍和陳星羽拍了一張被 稱為“民國結婚照”的合影，又忍著惡心拍了一張 做純情女學生狀拿著一本書請教老王王先生的做作擺拍照，還有其他各種莫名其妙的照片……直到電池告急。
我在講台前拍完最後一張合影，無意中看到相如在座位上正要脫掉身上的製服。
我趕緊撒腿跑過去：“你幹嗎脫了呀？”
“難道我還要穿這身回家啊？”
“我還沒……”
他回身奇怪地看著我：“你還沒什麼？”
突然從我背後冒出來，“對了，我也要學照相，以沫你讓我拿你練練手！”
意味深長的眼神提醒了我，我連忙站到了相如的身邊。
相如愣了愣，不明就裏地把脫了一半的製服又穿了回去。
我們就這樣並肩站著。不知為什麼我那麼緊張，也許是因為我不喜歡拍我自己，所以不知道怎麼笑才好看；也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和相如一起照過相，這張照片那麼重要，我怕我照不好……
我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就狂按了一通快門，我連一個完整的表情都沒做完。
她伸手把相機還給我，就帶著一臉“老子剛剛拯救了世界你們不要謝我”的得意閃身了。
“我看看！”相如的大腦袋湊過來，被我推開了。
“不行！”我把相機護在懷裏跑出了教室，到走廊了才小心翼翼地按下查看鍵。
四張照片，相如都是同一個表情，淡淡地笑著，眉目英挺。
而我，四張照片的表情過程可以用“笑嗎？”“笑吧！”“萬一不好看呢？”“還是別笑了……”來描述。
就沒有一張好看的。
而且牛仔褲和球鞋果然很搶眼，比背後暖氣上可口可樂的瓶子還搶眼。
可是為此跑回去再找他照一張會不會太刻意了？但是機會難得……正在我糾結的時候，相機“哢嚓”一聲，自動關機了。
徹底沒電了。
“怎麼了？”
相如居然跟出來了。
“沒事兒，”我嗬嗬一笑，“照片沒照好。”
“怎麼可能，隻要有爸爸英俊的麵孔入鏡，這照片就成功了一半。”
“的確隻成功了一半兒，”我歎氣，“是我太醜了。”
你才是我兒子。我最帥。
相如沒講話。
“……你不覺得這時候你應該立刻製止我的自暴自棄，並大聲地說‘你一點兒都不醜’嗎？”我沮喪地問道。
“我在想，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嗯？”
“就是在紅榜前麵啊，”他笑著回憶，“我跟你撞到一起了，把你撞哭了。”
我點點頭，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我當時就覺得你長得挺好看的。”他繼續說。
“謝謝你，”我搖頭，“不過，我長什麼樣我自己知道。”
“你為什麼否定我？長相這事兒不是很主觀嗎？”相如不解。
“那都是自我安慰，”我皺眉，“如果每個人對美沒有共同的理解，那為什麼大家都覺得大靈靈好看？都覺得陳星羽是校草？我們為什麼都覺得盛譯帥得不是人？”
他沒話說了。
我們靜默地靠著走廊的牆站了一會兒，來來往往的同學都像見鬼了一樣盯著我們這身行頭，很快我就招架不住了，抬腿回班。
“但我還是覺得你很好看啊。”
這是你思考半天的結果？
我回頭愣愣地看著相如。他眼睛裏麵的真誠和懵懂一覽無餘。
我鼻子有點兒發酸。像是家中衣櫃裏那些新衣服忽然都找到了意義。
“我……我也覺得你很好看。”我低下頭，不敢讓他發現我眼圈紅了。
“爸爸當然很好看！”相如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