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照相(1 / 3)

我還是愛臭美。

在等待我媽的過程中,我的大腦始終在高速運轉。

自打上午她打電話說下午兩點左右開車來接我,我就陷入了焦慮之中。如果我沒有前幾天莫名產生的那點兒花花心思,我可以非常坦然地跟我媽說我想要買衣服,買輕薄型保暖內一衣,買保濕水和高級麵霜,並對她可能性極小的讚同與可能性極大的嗬斥都保持平靜。

反正我怕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老是凶我,我都習慣了。

但是這次我不能。我心虛。我就是那種還沒搶銀行就已經在內心坐牢三十年的慫包。

我開始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

目光無意中間落在了桌上的轉筆刀上。

確切地說,那是一款削鉛筆機。

這東西是我小學時就很眼饞的那種,四四方方的,需要額外的工具固定在桌邊,鉛筆從一頭塞進去,一隻手在另一端搖動手柄,削個鉛筆都削出貴族感。天知道我當時有多羨慕啊,聽著同學顯擺“這是日本帶回來的”,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頭都塞進去,然後搖動手柄攪一攪。

可是我媽不給我買,我媽說,一天到晚不好好學習,淨在那兒想些沒用的,轉筆刀能削鉛筆不就行了?

所以初二的時候我有了零花錢,在文具店看到同款削鉛筆機的時候,立刻眼含熱淚買了下來。

但是我早就不用鉛筆了。

她難道不應該補償一下我嗎?要求總是得不到正麵對待,又無法通過外表建立自信,這會讓我越活越窩囊的!她身為一個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獨立女性,居然讓女兒養成了如此唯唯諾諾的性格,這不值得反思一下嗎?

但是……

但是如果她說人的自信心來自於內涵,要想有底氣,先要有成績,窈窕淑女哪裏找,漂亮不如考得好……我應該怎麼反擊呢?

我抱著頭痛苦地倒在了床上。

嗷嗷嗷以沫你真是太沒用了!你媽媽的人生本來應該更輝煌的,她的女兒怎麼可能是你!

……咦?

我忽然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線生機。

我一坐到副駕駛位上,我媽的眉頭就擰成了死結。

“你幾點起床的啊,怎麼頭不梳臉不洗的,這衣服怎麼穿的啊,窩窩囊囊的,把襯衫給我塞到褲子裏麵去!”

我忍住內心噴薄的喜悅,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把副駕駛上方的小鏡子扳下來,懵懂地照了照。

“挺好的呀,我平時上學就是這麼穿的。”

然後我轉頭去看她,一半真情一半演技地眼含淚花。

“媽,我好想你啊。”

我媽瞬間眼圈就紅了。

車就這樣開到了市第一百貨公司。

我媽先是帶我吃了一頓巴西烤肉,然後就在我幾句話引導之下陪我去逛街了。

我當然沒有明說自己想要買衣服。隻不過言語中表示自己想跟她邊走路邊說說話,好久沒跟媽媽說話了,我們班發生了好多可有意思的事情啦。

百貨公司裏還能往哪兒走啊,往哪兒走不是商店啊哈哈哈。

我媽居然帶我去了“買牛仔褲,我進門前依舊在裝二十四孝,一個勁兒表示自己不要這麼貴的衣服,被我媽瞪了好幾眼才不情不願地走進去。

這時候戰術二就發揮了作用。是的,我今天穿的是校服褲子,最寬鬆肥大的運動款。

“大熱天的你穿這麼厚幹嘛?”

買兩條薄的買兩條薄的買兩條薄的……

於是我現在有了新衣新褲啦。

我一再否認我爸聯合護士阿姨對我實行了喪盡天良的漠視和虐待,而這一點是我媽現在深深懷疑的。不過總體來說,我的窩囊廢小可憐行為成功地激起了我媽媽內心深處那種“老娘的女兒任何方麵都不能比別人差”的好勝心,她恨不得把整座商場都穿我身上。

你說,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說來神奇,那股買東西的衝動和欣喜在我拎著一堆購物袋噔噔噔跑上樓的過程中,迅速地退潮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坐在地上把所有新衣服的標簽剪掉,花了二十分鍾重新試穿了一遍。

對著鏡子照了許久,我必須承認,鏡子裏麵的人依舊是以沫。隻有我自己能看得出一點點區別,可在別人眼裏應該不會有任何不同。

本來就不是衣服的問題啊,我知道的。

到底要怎樣才能變得更好呢?

那一刻我的感覺,就像水果店裏明明應該賣三塊八一斤的小蘋果被不小心放到了五塊八一斤的大蘋果堆裏,一開始覺得自己可有身份啦然後,發現顧客來買東西的時候,每次都會伸手先把它扒拉到一邊兒去。

五塊八的餘淮曾經對三塊八的以沫說過,你早晚會習慣的。

我也以為我習慣了,沒想到沮喪這種情緒時不時還會反複,會披上不同的偽裝,有時候,甚至是以希望的麵目出現。

比如還是想要變得更好。

我在周一早上的升旗儀式再看到“孫子”的時候,他已經恢複了充滿活力的樣子。

“看樣子考得不錯?”我一邊隨著隊伍往前走,一邊問。

“還行,呀,對不起,”孫子的語氣昂揚,一不留神踩了前麵同學的鞋跟,“果然沒有出電磁學的題。”

我笑了:“那太好了。”

我真想不到“孫子”也會像相如一樣參加競賽,而且是理工類。

他還是那個我熟識的說“孩子們啊,社會主義不能這樣搞嗬”的孫子嗎?

“我請你吃飯吧。”

“啊?”我沒聽清。他的話被大喇叭裏麵傳來的“成都七中以‘勿忘國恥’為主題的升旗儀式現在開始”徹底淹沒了。

這位常年主持升旗儀式的姑娘是高  班的,忘了叫啥,嗓音刺耳得要命,念講稿的方式比小學生還要聲情並茂,真不明白為啥團委老師非讓她獻聲。

“我說,我請你吃飯!”

孫子喊話中的後半句正好趕上大喇叭裏的開場白說完,周圍同學聽得清清楚楚,竊竊的笑聲蔓延開來。

正好站在孫子前麵的君城順勢接了一句“好的別那麼客氣!”,雖然很賤,但也給我解了圍。

我正要低頭裝作跟我沒關係,就看到前麵幾排的石靈回頭看過來。

嘴邊的話拐了個彎,化作了笑容:“君城你想得美,就不帶你。”

石靈眼神一暗。

我完全沒有因此覺得有一丁點兒開心,反而愧疚地轉開了頭。

一整天我都不在狀態。

孫子參加完競賽後極為活潑,上課搗亂下課打球,像是要把前段時間少說的話都補回來。

“你怎麼啦?”他滿頭大汗地坐回到座位上,一邊喘粗氣一邊問。

“趕緊擦擦汗,屋裏這麼熱,一會兒都發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