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寒假生活(3 / 3)

被他倆這樣盯得發毛,我起身說要去上廁所。

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的談話出現了分歧,居然爭起來了。

“可是叔叔你剛才說的這一點我不同意,中國古代很多所謂的賢者沒留下太多好影響,他們推崇的也就是以終南捷徑那種方式入世,錯的時候退一步,對的時候進兩步,說白了還是投機。”

我愣愣地聽著。

這人是相如嗎?他平時是這麼有文化的人嗎?

“你啊,還是年輕,”我爸笑了,聽上去還是嗬嗬嗬的寬和長輩樣,但我看得出他是很認真地在對待相如,“識時務和投機本質上都是人趨利避害的本能,程度問題,沒必要這麼偏激。有些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是人啊,越是對某些事情知之甚少,越容易形成固執單純的看法。”

相如有點兒不服,但似乎也聽進去了,正在低頭思考。

“您剛才的意思是,偏見源於無知?”他歪著頭問道。

我爸忽然問我:“以沫,你覺得呢?”

我覺得啥?

我本能地看了一眼相如,不經大腦地點頭說道:“我覺得相如說得有道理,做人還是不要……不要投機,真誠點兒比較好。”

什麼叫一句話得罪兩個人?就是我這樣的。

相如對我這個水平低下的支持者十分嫌棄,而我爸的腦門兒上,則憂傷地寫著一行大字:

“女大不中留”。

回去上課的時候,相如跟我說:“你有個這麼好的爹,這麼有思想,聰明,深謀遠慮,為啥這些優點平時在你身上都體現不出來呢?”

他像煞有介事地搖搖頭說:“真是白瞎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反擊,隻好轉移話題:“喂,我們換座位吧,你去坐我的位置,我那裏看黑板可清楚了,就是有點兒吃粉筆灰。你眼睛好點兒了嗎?”

他忽然笑了,搖頭,說:“以沫,你真是個心底很好的女生,又單純。”

節奏忽然從虎父犬女轉變成了口頭表揚,我有點兒跟不上。跟我爸聊完天後的相如真是很奇怪。

相如微笑著看著我,說:“不過上一輩想得多做得多,下一輩自然就比較單純沒心機。”

他說完,毫無預兆地拍了拍我的腦袋,說:“以沫,我真羨慕你。”

然後他就回座位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大門口發呆。

“到底換不換啊!”我喊道。

“不換!我坐在門外上課都比你反應快,換個鬼。”

相如的背影依舊是我所熟悉的,高大寬闊,卻瘦,所以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渾不吝的樣子,永遠大大咧咧,永遠直來直去,永遠陽光。然而某一個時刻,他明明白白地展示著他沒有那麼簡單。

他那麼純粹,卻說,我真羨慕你單純,以沫。

我早就知道他優秀。

但那不是我覺得他離我如此遙遠的真正原因。

我忽然意識到,雖然我一直坐在他身邊,每天十個小時的相處,對他的側臉熟悉到可以背著畫出來,我卻並不真的了解他。偶爾會覺得好像多懂得了他一點兒比如發現他會因為競賽考試而脆弱不自信,但也隻是一瞬間的共鳴和親近,下一秒鍾,又回到原點。

在我們的時間軸上,我擁有的都是零碎的斷點,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相如。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爸在飯桌上隆重地表揚了相如。

概括來說,就是考上七中的學生果然不一般,不光成績好,而且全麵發展,很有思想,涉獵廣泛,雖然還是年輕稚嫩,但是前途不可限量。

我本來還擔心他們爭論一番後我爸會有想法,沒想到居然是如此高的評價。我聽得心花怒放,卻不得不繃住,刻意表現得很淡然。

我爸說一千道一萬,最後還是要落回主題:“以沫,你要好好跟人家學著點兒啊。”

“嗯,當然當然。”我點頭。

我爸愣了。

以前每次他表揚鄰居或者親戚家的誰,我總會皺著眉頭臭著臉,用沉默來表達我的不屑。

然而,我爸是個多麼可愛的男人啊。

他把這一切歸結為他的女兒終於懂得了他的苦心。

新東方持續了十一天,在春節前結束了。

相如隻堅持了一個星期。

他到底還是不同意跟我換座位。他提前退場那天我像是有點兒預感,頻頻回頭,每次都正好趕上他站起來往外麵走。

我給他發短信:“你怎麼了?”

“尿急。”

“這才多久啊,你就尿了這麼多次,也不嫌折騰,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

“你看看我,都好幾個小時了,還沒上過一次廁所呢。”

他好久都沒有回。

等我都快要忘了這回事兒,手機忽然振動了。

相如說:“當然,懶人膀胱大嘛。”

……他媽的。我合上手機,一邊憤憤,一邊又忍不住嘴角上揚。

你知道嗎?和喜歡的人發短信,親密地互損,卻決口不提喜不喜歡這些心思,是特別快樂的事情。

反正我是現在才知道的。

後來相如退場了才告訴我,他跑廁所是因為他灌了一肚子水強製退燒,燒沒退,反而差點兒讓膀胱報廢了。

相如到底還是沒能用水蒸氣熏眼睛這些土辦法克製住麥粒腫的生長,發燒住院了。

我朝我爸要錢去買了支小錄音筆,開始錄老師講課的內容。當然為了省電,講笑話調戲在場同學以及口頭連載小說這些部分,我是沒有錄的。

我把錄音筆和我精心抄錄的筆記都放在書桌裏麵收藏好,給相如發了條短信。

“你好好養病,我把課堂內容都抄下來了,還有錄音,別著急,不會讓你錯過重要內容的。”

唉,我爸要是知道他女兒這輩子第一個關心嗬護的男人居然不是他,得有多傷心啊。

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