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不及!他之所以給眀曦選擇,固然是為了姐姐,卻也想探她心意。這個女子即便對他有假,卻分明對他有情。即便對他無情,她也不可能舍了他,與眼前這個人遠走高飛。除非她沒長腦子。因而,他篤定她會選擇留下。
可這刻,他心虛了。他盯著她的背影,一步一步,步步都踩在他心上。他隻覺切齒的惱怒和無法啟齒的痛楚。
桃花眼角釋然地鬆了鬆,眀曦拂了拂臉,滿懷希冀地迎了一步。
噗通——
伸出的手懸在了半空,眀曦驚恐地看著跪在眼前的人兒。
韻兒近乎祭拜神靈一般,虔誠地叩了下去。她把頭埋在地上,抱著紫檀木,怯弱、心虛、愧疚糅作低顫的道恩謝罪:“你三番五次救我,救命之恩,我永世都不敢忘。可是,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為什麼?”眀曦嘶吼,一雙眸子突突的,漲得血紅。
軒轅遠毅卻是長舒一氣,摳緊膝蓋的手亦鬆了下來。他本該下令把這願賭服輸的人押下去,可他沒有,反倒是探究地等待著她的答案。
愧疚得抬不起頭來,韻兒埋著頭不敢看他,卻決定來個了斷:“那夜,你的問題,我現在答你。”她咬了咬唇,篤定地抬了眸:“我是愛他。他是我的夫君。我是沒辦法才會逃去淝水,如今我可以回家了。我不可能跟你走。”
眀曦雙手抱頭,力不可支地弓了腰。玉白的臉漲得烏紅,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他死死地盯著她,薄唇輕搐著,微張著,卻說不出話來。
韻兒臉色蒼白,愧疚地垂了眸,頂不住他的目光,怯怯地挪退。
軒轅遠毅泠然地起了身,幾步踱近,嗖地拉著玉腕,把她拽了起來,攬在了懷裏。
“來人,押他下去。”
淡漠的一聲令下,門被嘎吱推了開。
夜風拂起枯草般蓬鬆的亂發,眀曦依舊死死地盯著偎在那人懷裏的臉。“啊——”他仰頭一聲狂吼,驚得軒轅遠榮竟在門口頓了步。
“為了你,我成了天下最惡的惡人!親手弑父的惡人!對不起?對不起能還得了我的魂、我的心嗎?”眀曦西斯底裏地嘶吼,雙眸泛起血絲。他揪著心口,身子扭縮成一團,猛一俯身,噗——口吐一地血紅,他嘭地倒了下去。
驚魂不定地坐在榻上,餘光瞥見宮人唰唰地清洗地上的血跡,韻兒死死地埋下了頭,摟著紫檀木的手輕搐不止。腦海翻來覆去的都是“弑父”二字,折磨得她心都要跳不動了。眀曦善良得如一眼澄清見底的清泉,弑父這等罪孽,叫他如何扛得住?他該怎麼活啊?
軒轅遠毅落了對坐,神色冷凝。瞧見她依然抖個不停,他蹙了眉,朝宮人們拂了拂手。
既然視她作一介宮婢,他方才就不該扶她落座,更不該。回想起自己方才攬著她,柔聲細語的模樣,軒轅遠毅隻覺如芒在背,眉角結了霜。
“能不能放了他?”韻兒睜著那雙淒冷的淚眸,驚恐而怯弱。她顫顫地把紫檀木擱在了身側,微傾著身子,越過案幾攀上了他的臂:“他救過我許多回。他的恩,我這一世都還不清。能不能放了他?求你。”
冷霜成了冰,軒轅遠毅冷冷地看著她:“孤當你是嚇糊塗了。收回方才的話。”
韻兒被懾住了。她從不曾想過,他會有這般冷漠的一麵。轉念,自古帝君,運籌帷幄,生殺予奪,若他隻是朝韻閣的他,又怎能登得上宣室殿的寶座?溫潤的他,冷漠甚至冷厲的他,如一柄團扇的黑白兩麵,以往,他給她見到的,都是白的,往後,他給她見到的,怕隻有黑。
手無力地耷了下來,整個人都滑回了坐榻,韻兒摳著案沿,糾結著可還要開口相求。猛然,她頓悟般急切地抬了眸:“在鄴宮村,你見到我的那年夏天,我還不滿六歲。頭年冬天,娘帶著我和雲姨從洛陽齊雲山逃去那兒避難的。就在你走後的那個冬天,冉閔發了‘滅胡令’,我那時生得一頭卷發,村裏的人說我是胡人,娘把我藏了起來,為了救我,娘被他們殺了,還有雲姨——”
“夠了!”軒轅遠毅不耐地彈了起來,未朝對坐捎半眼,冷冷道,“孤不想聽。”
驚悚的往事碎片般閃過腦海,韻兒既懼又痛,早已泣然。被他冷冷打斷,她猝不及防地僵了住,便連淚都似凝滯了。忽的,她摁著案幾,削肩簌簌地起了身,弱弱地挪近幾步,怯怯地伸手攀住了玉白臂彎。她哭訴:“可我想說,永玉,我不想騙你,更沒想過害你。我隻是命不由己。娘死後,我便被殺手擄去了留霜山。我才六歲,我沒法子逃。我是真心愛——”